手機屏幕上那行冰冷的字，像黑暗中唯一閃爍的燈既是希望，也可能是引向毀滅的誘餌。

　　“今晚11點，廢鐵廠碼頭，七號龍門吊。只準(zhǔn)你一個人來。過期不候?！?/p>

　　林薇的心臟猛地收縮，又劇烈地跳動起來。她死死攥著這臺破舊的手機，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陳赫？真的是他？他收到了郵件？他相信了她？還是說，這根本就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副局長和那個風(fēng)衣男人能滲透黑市，能監(jiān)控副局長辦公室，他們會不會也監(jiān)控了所有可能與導(dǎo)師過去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這個短信，會不會是順著她發(fā)送郵件的信息摸過來的釣鉤？

　　去，還是不去？

　　理智在瘋狂示警，風(fēng)險高到無法計算。廢鐵廠碼頭——那里地處偏僻，堆滿了廢棄的集裝箱和生銹的鋼鐵巨獸，是殺人滅口、毀尸滅跡的絕佳場所。

　　但她還有選擇嗎？

　　“灰鸮”死了，她成了頭號通緝犯，黑白兩道都在拉網(wǎng)搜捕。像一只老鼠一樣躲在下水道里，遲早會被揪出來。這條短信，無論是希望還是陷阱，都是眼前唯一的、可能改變局面的變量。

　　她必須去。

　　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是真的，她也必須用百分之百的性命去賭。

　　時間變得無比緩慢。她在西區(qū)破敗的街巷間如同幽魂般穿梭，躲避著巡邏的警車和任何看起來可疑的身影。她用最后一點錢買了一個最便宜的面包和一瓶水，強迫自己吃下去，維持體力。

　　夜幕終于降臨，城市被霓虹燈點亮，但光芒照不進(jìn)西區(qū)后街的骯臟角落和林薇內(nèi)心的寒冬。

　　晚上十點半。她開始向廢棄的碼頭區(qū)移動。

　　越靠近碼頭，人煙越稀少，路燈也越發(fā)昏暗，很多已經(jīng)損壞?？諝庵袕浡Ｋ南绦任逗丸F銹的金屬味。巨大的倉庫陰影投下，如同蟄伏的怪獸。遠(yuǎn)處，傳來海浪拍打岸堤的沉悶聲響。

　　她提前一個小時到達(dá)，沒有直接靠近七號龍門吊，而是選擇了一個能遠(yuǎn)遠(yuǎn)觀察到那里的隱蔽點——一個堆疊起來的、生了厚厚紅銹的廢棄集裝箱縫隙里。

　　寒冷的海風(fēng)穿透她單薄的連帽衫，帶走她體內(nèi)本就稀薄的熱量。她一動不動，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眼睛透過縫隙，死死盯著遠(yuǎn)處那臺在夜色中如同骷髏骨架般聳立的七號龍門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周圍只有風(fēng)聲和海浪聲。

　　十點五十分……十點五十五分……十一點整。

　　龍門吊下空無一人。

　　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是陷阱？還是對方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來了？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個幾乎與環(huán)境融為一體的黑影，從一堆廢棄的輪胎后面悄無聲息地滑了出來。

　　動作輕捷，穩(wěn)定，帶著一種經(jīng)過嚴(yán)格訓(xùn)練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隱蔽性。

　　那個人影站在龍門吊下，并沒有四處張望，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本身就是陰影的一部分。他穿著一件深色的夾克，身形看起來精干而結(jié)實。

　　林薇屏住呼吸，沒有立刻出去。她繼續(xù)觀察了五分鐘，確認(rèn)周圍再沒有其他動靜。

　　她咬了咬牙，從集裝箱縫隙中鉆出來，壓低身體，利用地面的障礙物作為掩護，一點點向龍門吊靠近。

　　在距離大約二十米的時候，那個黑影似乎察覺到了，猛地轉(zhuǎn)過頭，目光如電般射向她的方向。盡管光線昏暗，林薇依然能感覺到那目光的銳利和審視。

　　她停下腳步，緩緩站直身體，表明自己沒有攻擊性。

　　對方也沒有動作，只是沉默地打量著她。

　　兩人在冰冷的夜風(fēng)中隔著一段距離對峙著，空氣中充滿了無聲的警惕和試探。

　　終于，林薇深吸一口氣，用不大但清晰的聲音開口，說出了郵件里的暗語：“導(dǎo)師的路到了盡頭?！?/p>

　　對方沉默了幾秒，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明顯煙嗓的男性聲音回應(yīng)，同樣言簡意賅：“鸮已折翼？”

　　“新賬簿需重啟?！绷洲苯由稀?/p>

　　暗語對上。

　　那人影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絲警惕，但依舊保持著距離?！斑^來。慢點?！彼畹溃曇衾餂]有任何情緒。

　　林薇一步步走近。在距離他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借著遠(yuǎn)處港口指示牌的微弱反光，她看清了對方的臉。

　　大約五十多歲，面容瘦削，線條硬朗，下巴上帶著青黑色的胡茬。眼神是那種經(jīng)歷過極度風(fēng)浪后的沉靜和冰冷，像結(jié)冰的湖面。正是那張老舊新聞?wù)掌系哪?，只是被歲月和風(fēng)霜刻下了更深的痕跡。

　　陳國赫。阿赫。

　　他也看清了林薇。她的狼狽，她的警惕，她眼中的絕望和強撐的堅韌。

　　“林薇？”他確認(rèn)道。

　　“是我?！绷洲秉c頭，“陳……先生？”

　　“叫阿赫就行，老家伙以前也這么叫。”陳赫的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他快速掃視了一眼周圍，“你惹的麻煩比郵件里說的還大。全城的黑白兩道都在找你，賞金高得嚇人?！?/p>

　　“我知道。”林薇的聲音干澀，“他們殺了‘灰鸮’，給我潑臟水。副局長……也可能有問題?！?/p>

　　陳赫的眼神驟然變得更加銳利，像鷹隼一樣鎖定了她：“副局長？張明遠(yuǎn)？”（假設(shè)副局長姓張）

　　“我不能完全確定，但我打電話求救時，那個帶隊殺我們的人……就在他辦公室里?！绷洲逼D難地說道。

　　陳赫沉默了，臉上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眼神深處翻涌著復(fù)雜難明的情緒，有震驚，有憤怒，還有一絲深切的悲哀。他似乎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消化著這個極具沖擊力的信息。

　　“賬本呢？”他再開口時，聲音更加沙啞。

　　“在這里?！绷洲敝噶酥缸约旱念^，“我都記下來了?！?/p>

　　陳赫深深看了她一眼：“老家伙選人的眼光，總算沒完全退化?！边@大概是他能說出的最高程度的認(rèn)可了。

　　“現(xiàn)在怎么辦？他們勢力很大，‘女巫’的黑市都被他們突破了?！绷洲奔鼻械貑枴?/p>

　　“女巫？哼，那些藏頭露尾的信息販子，遲早的事。”陳赫冷哼一聲，顯得不屑一顧，“跟我來。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p>

　　他轉(zhuǎn)身，示意林薇跟上，動作依舊輕捷無聲，對這片廢棄碼頭的地形極為熟悉。

　　林薇緊跟在他身后。陳赫帶著她七拐八繞，避開所有可能被觀察到的路徑，最后來到一個隱藏在巨大廢棄船體下的、幾乎被鐵銹封死的檢修艙門前。

　　他熟練地撬開一道縫隙，率先鉆了進(jìn)去。林薇緊隨其后。

　　里面是一個狹小但相對干燥的空間，堆著一些生銹的工具和幾個空罐頭盒，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機油和煙草混合的味道。一點微弱的手電筒光被調(diào)至最低亮度，照亮了這個小小的避難所。

　　“暫時安全?！标惡湛吭谂摫谏希瑥目诖锩鲆话鼔罕獾南銦煟槌鲆桓c燃，深深吸了一口，煙霧模糊了他硬朗的臉部線條，“把你知道的，從頭到尾，詳細(xì)說一遍。不要漏掉任何細(xì)節(jié)。”

　　林薇深吸一口氣，從導(dǎo)師遇害開始，到“灰鸮”出現(xiàn)，安全屋遇襲，黑市交易，身份暴露，房間被突襲，“灰鸮”被抓（她強忍著悲痛說出他被“擊斃”的消息），自己逃亡，發(fā)現(xiàn)副局長可能有問題，直到找到他……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盡可能清晰地說了出來。

　　陳赫一直沉默地聽著，只有偶爾吸一口煙時，煙頭的火星會短暫地明亮一下，映亮他深不見底的眼睛。

　　聽完后，他久久沒有說話，只是將煙頭扔在地上，用腳狠狠碾滅。

　　“張明遠(yuǎn)……”他低聲念了一遍這個名字，語氣里帶著一種冰冷的、近乎實質(zhì)的恨意和失望，“老家伙要是知道……怕是死了都得從墳里氣活過來?！?/p>

　　他抬起頭，看著林薇：“賬本里的名字，你確定有他？”

　　“有。不止一個代號指向他，而且資金流向和他妻弟控制的一個空殼公司有關(guān)聯(lián)?！绷洲笨隙ǖ鼗卮?。

　　“呵?！标惡瞻l(fā)出一聲短促而冰冷的笑，“爬得夠高，心也夠黑?！?/p>

　　他站起身，在狹小的空間里踱了兩步：“他們現(xiàn)在全力抓你，一是為了賬本，二是滅口。把你打成叛徒，沒人會信你的話。你說賬本在你腦子里，這很好，至少他們沒那么容易拿到?！?/p>

　　“但我們怎么才能把它送出去？送給誰？”林薇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

　　陳赫停下腳步，看著她：“送？為什么要送？”

　　林薇一愣。

　　陳赫的眼神在微弱的光線下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他們不是想要賬本嗎？不是想捂住蓋子嗎？”

　　“我們偏要把它掀開！”

　　“不僅要掀開，還要把它點著，扔到所有人臉上去！扔到那些穿著西裝、坐在高堂之上、卻滿手骯臟的家伙臉上去！”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們要把它公之于眾。用最快、最猛、最無法掩蓋的方式！”

　　林薇震驚地看著他：“公開？可是……我們沒有證據(jù)，只有我記下的東西，他們可以說我偽造……”

　　“誰說沒有證據(jù)？”陳赫打斷她，嘴角勾起一絲冷酷的弧度，“老家伙……你導(dǎo)師，他從來不是只有一個備份的人。他留給你的‘遺產(chǎn)’，恐怕不止我一個名字?！?/p>

　　林薇睜大了眼睛。

　　陳赫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道：“他是不是給過你一個東西？看起來很普通，甚至不起眼，讓你保管好？”

　　林薇猛地想起來！導(dǎo)師在她通過考核正式入隊時，確實送給她一個禮物——一個老式的、金屬外殼的U盤，說是存了一些他多年的辦案心得和經(jīng)典案例，讓她好好學(xué)習(xí)。

　　那個U盤！她一直把它放在家里一個舊筆記本包里，幾乎都快忘了！

　　“那個U盤……”

　　“那根本不是辦案心得?！标惡绽湫Γ澳鞘氰€匙。是通往他留下的、真正的、物理備份的鑰匙！他早就料到可能會有一天，光靠人腦和信任不夠用！”

　　真正的物理備份！導(dǎo)師果然還留了后手！

　　“備份在哪里？”林薇急切地問。

　　“一個絕對安全，也絕對危險的地方?！标惡盏难凵褡兊蒙铄洌耙粋€他們絕對想不到，也輕易不敢硬來的地方。”

　　他頓了頓，說出了那個地點。

　　林薇聽完，倒吸了一口冷氣。

　　“那里？！這……這怎么可能？”

　　“最不可能的地方，才最安全?！标惡粘谅暤?，“這是老家伙和我……當(dāng)年一起埋下的伏筆。本來以為永遠(yuǎn)不會啟用?！?/p>

　　他看向林薇，眼神無比嚴(yán)肅：“但要拿到它，難如登天。那里守衛(wèi)森嚴(yán)，而且現(xiàn)在肯定也被重點監(jiān)控了。我們只有一次機會，失敗，就是萬劫不復(fù)?！?/p>

　　“我們必須成功?！绷洲钡难凵駴]有任何猶豫，只有燃燒的決絕，“為了導(dǎo)師，為了‘灰鸮’，也為了我們自己?！?/p>

　　陳赫看著她眼中熟悉的火焰，那是一種他和他老搭檔年輕時也曾有過的光芒。他緩緩點了點頭。

　　“好。那我們就給他們送一份真正的‘驚喜’?！?/p>

　　“一份足以把他們所有人，都炸上天的驚喜！”

　　他攤開一張皺巴巴的碼頭區(qū)地圖，手電筒的光暈照在上面。

　　“計劃是這樣的……”他低沉的聲音開始部署，每一個步驟都充滿了風(fēng)險，但也閃爍著絕境反擊的凌厲鋒芒。

　　冰冷的廢棄船艙內(nèi)，一場針對強大黑暗勢力的逆襲，開始悄然布局。

　　夜還很長，但黎明前的反擊，已經(jīng)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