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著他進了偏殿。他的手搭在我腕上,沉得不像個帝王。龍袍上的血漬蹭在我袖口,溫熱未干。
"別動。"我把帕子浸進水盆,染紅了半盆清水。他靠在榻邊,臉色比月光還白。我扯開他胸前的衣襟,那道箭傷已經(jīng)裂開了,血珠順著鎖骨往下淌。
"你以前給馬包扎都比現(xiàn)在利索。"他聲音啞著,帶著笑。
我手一頓:"皇上覺得這像玩笑?"
"不是玩笑。"他伸手想碰我發(fā)間珠釵,指尖懸在半空又收了回去,"當年你背我去太醫(yī)院,也是這樣皺著眉。"
燭花噼啪炸開,驚醒了滿室寂靜。我低頭繼續(xù)給他敷藥,鼻尖縈繞著血腥味和淡淡的藥香。那是我慣用的止血散,每次研磨時都要碾得極細。
"你還記得嗎?"他忽然說,"那天雪下得特別大。你說要不是看我瘸了,才不會管我死活。"
"我記得。"我把紗布按在他傷口上,力道重了些,"也記得你醒來后,立刻去看沈玉釀的梅花酒。"
他猛地咳嗽起來,胸口震得我掌心發(fā)麻。我松了手,看他彎著腰喘氣,喉間溢出暗紅。
"別說了。"他抹去嘴角血跡,"三天里,不提她。"
"三天夠做什么?"我起身去換水,背對著他說,"等你能下地,朝堂上的折子怕是能埋了你。"
外頭傳來阿青的腳步聲,輕得像是怕驚擾什么。林婉兒抱著藥匣進來,在看見我們姿勢時頓了下。她放下藥匣就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蕭承璟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你怕我騙你。"
我看著他泛青的手指:"更怕自己蠢。"
"那你走。"他松開手,往后靠在榻上,"現(xiàn)在就走,我攔不住。"
燭光在他臉上晃,照出眼底的血絲。我轉(zhuǎn)身去取新帕子,聽見他輕笑:"你還是關心我的。"
"我只是不想當弒君的罪人。"我把濕帕子扔進銅盆,濺起的水珠落在他手背上。
他沒說話,只是盯著我剛才坐過的位置。那里有塊暗紅的血漬,像朵未開就敗的梅。
更鼓響了四聲,太子的啼哭不知何時停了。風從窗縫鉆進來,吹得簾子忽起忽落。
"睡吧。"我起身要走,卻被他拽住衣角。
"外面冷。"他聲音悶悶的,"留下。"
我看著他攥著我衣裳的手,指甲蓋發(fā)白。這雙手曾經(jīng)寫下無數(shù)廢后折子,如今卻像抓著救命稻草。
"你該歇著。"我掰開他的手指,他順勢握住了我的掌心。
"就一會兒。"他閉著眼說,"等你數(shù)完三百下心跳。"
我不動了,任由他握著。他的脈搏跳得急,像是要跳出皮肉。燭光把我們的影子投在墻上,交纏成一團解不開的結(jié)。
林婉兒在外頭輕輕咳嗽了一聲。我抽回手,看見他睫毛顫了顫,卻沒睜眼。
走出偏殿時,夜露沾濕了裙擺。林婉兒抱著鳳袍站在廊下,見我出來就把衣裳遞給我。
"皇后。"她壓低聲音,"方才阿青來報,太子殿下醒了,說要見您。"
我接過鳳袍,金線在月光下泛著微光。林婉兒的手覆上來,幫我攏好披風:"這三日……您真打算陪著他?"
"只是看著他養(yǎng)傷。"我說。
她笑了下,眼神晦暗不明:"那娘娘小心些,帝王的心思最難猜。"
我轉(zhuǎn)身回望偏殿,燭火還在亮著。蕭承璟的影子映在窗上,孤零零的,像棵將枯的老樹。
太子在東廂等著,身邊只有兩個小太監(jiān)??匆娢襾?,他掙扎著要起身,被我按住了肩。
"皇兄呢?"他問。
"睡了。"我說,"你有什么事,明日再說。"
"不,現(xiàn)在就要說。"他盯著我,眼神和他爹年輕時一模一樣,"母后讓我告訴您,三日后就是吉時。"
我心頭一跳:"什么吉時?"
"冊后大典。"他聲音清亮,"母后說您該正位中宮,不該再住在這冷宮里。"
我盯著他稚嫩的臉,突然想起太后臨終前的話。她說我更像皇后,可那時我已經(jīng)拿到了廢后圣旨。
"太子殿下。"我蹲下來與他平視,"是誰教你說這些話?"
他歪頭:"母后說,只要您成了真正的皇后,父皇就不會再疼別人了。"
我站起身,袖中的手指微微發(fā)抖。太后沒死,卻躲在宮中策劃這一切。她終究是怕了,怕蕭承璟真的只認我一個皇后。
"殿下該歇了。"我對守在一旁的嬤嬤說,"明早再來謝過皇上今日相救之恩。"
轉(zhuǎn)身時,太子忽然抓住我的衣角:"姐姐,父皇會醒嗎?"
"會。"我說,"等他醒了,會來看你的。"
月光把路照得發(fā)白,我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回走。遠處傳來打更聲,新的一天就要開始。
偏殿里,蕭承璟果然睡著了。林婉兒替他掖好被角,看見我進來便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我坐在窗邊,看著他蒼白的臉。燭火將熄,他的呼吸輕得像是要散在風里。
突然,他抓住了我的手。
"令昭。"他眼睛沒睜,"別走。"
我反握住他的手,冰涼一片。窗外起了風,吹得簾子嘩啦作響。
這一夜,我終究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