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太醫(yī)可在？正堂大人另有口諭，請顧太醫(yī)……單獨近前聽令！”

門外侍衛(wèi)那冰冷的聲音，如同淬毒的冰錐，穿透厚重的門板，刺入顧長風緊繃的神經(jīng)。那句“單獨近前聽令”，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更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

浣衣局院內(nèi)，絕望的哭嚎聲因這突如其來的命令而短暫停滯，所有人都驚恐地望向院門，又看向顧長風。

顧長風眼神一凜，心中警鈴大作。單獨聽令？在這封鎖升級、增兵看守的關(guān)頭？這絕非尋常！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疑慮和不安，沉聲道：“本官在此?！?/p>

他示意吳嬤嬤等人退后，自己則緩步走到院門前。厚重的門板隔絕了內(nèi)外，只有下方那道狹窄的縫隙，透進一絲微光。

“顧太醫(yī)，請近前。”門外的聲音再次響起，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刻意的神秘感。

顧長風蹲下身，靠近門縫。一股混合著皮革、鐵銹和塵土的氣息從縫隙中傳來。他凝神屏息，側(cè)耳傾聽。

“顧太醫(yī)，”一個更加低沉、帶著明顯宦官腔調(diào)的聲音響起，顯然換了人說話，而且離門縫極近，“咱家李德全，奉內(nèi)務(wù)府總管大人及太醫(yī)院正堂大人密令，特來傳諭?！?/p>

李德全？顧長風心中一動。此人他知曉，是內(nèi)務(wù)府總管王德全（與浣衣局張嬤嬤靠山同名不同人）的心腹太監(jiān)，為人陰鷙，手段狠辣。他親自來傳口諭，絕非好事！

“李公公請講?！鳖欓L風的聲音平靜無波。

“顧太醫(yī)，”李德全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緩慢，“您呈上的文書，兩位大人已閱。疫病失控，水源斷絕，情勢萬分危急，宮闈安危，系于一線?！?/p>

顧長風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上面看到的只有“危險”，沒有“人命”。

“兩位大人體恤顧太醫(yī)辛勞，更憂心疫情蔓延，禍及宮闈?！崩畹氯^續(xù)道，“特命咱家傳諭：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為保大局，務(wù)必……斬斷源頭，杜絕后患！”

斬斷源頭？杜絕后患？！

顧長風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李公公……此言何意？”顧長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依舊竭力維持著鎮(zhèn)定。

“顧太醫(yī)是聰明人，何必讓咱家把話說透？”李德全的聲音帶著一絲陰冷的笑意，“那井里的東西……還有院里那些……咳咳……病入膏肓、藥石罔效之人……留著，便是禍根！一日不清，疫病便一日難絕！宮闈便一日難安！”

轟！

如同驚雷在腦海中炸響！顧長風只覺得一股熱血直沖頭頂，眼前陣陣發(fā)黑！他終于明白了“最壞打算”的真正含義！也明白了這“單獨聽令”的險惡用心！

上面……竟然是要他……親手處理掉所有重癥患者！甚至……可能包括所有接觸者！用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將疫病連同感染者一起……徹底抹殺！

“這……這如何使得？！”顧長風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驚駭，“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命！疫病雖兇，但并非無藥可救！只要藥材……”

“顧太醫(yī)！”李德全厲聲打斷他，語氣陡然變得尖銳而充滿威脅，“咱家是來傳諭，不是來聽你講道理的！宮闈安危，重于泰山！豈是區(qū)區(qū)幾條賤命可比？！藥材？凈水？哼！顧太醫(yī)，你比咱家清楚，現(xiàn)在調(diào)撥，還來得及嗎？就算調(diào)來了，又能救活幾個？萬一疫病外泄，這滔天大禍，你擔得起嗎？！顧家滿門，擔得起嗎？！”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顧長風的軟肋！顧家！他的家族！

顧長風渾身劇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李德全的威脅赤裸裸地擺在了面前——要么執(zhí)行命令，要么……顧家將因他而獲罪！

“顧太醫(yī)，”李德全的聲音又放緩下來，帶著一種虛偽的勸誘，“咱家知道您宅心仁厚。但事急從權(quán)！您想想，犧牲一小部分人，保全整個宮廷，保全您自己和顧家的前程，這才是明智之舉！正堂大人說了，此事若成，您便是大功一件！日后前程，不可限量！若是不成……哼，后果您自己掂量！”

前程？大功？用幾十條無辜的生命換來的前程？！

顧長風只覺得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和悲憤在胸中翻騰！他行醫(yī)濟世，為的是救人！不是殺人！更不是用如此卑劣殘忍的手段去換取所謂的“前程”！

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口腔里彌漫開一股血腥味。憤怒、屈辱、絕望……種種情緒如同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他該如何選擇？是違背醫(yī)者良心，成為劊子手？還是……拉著整個顧家陪葬？

診棚內(nèi)，沈清秋的心跳如同擂鼓！她雖然離院門有一段距離，聽不清具體對話，但顧長風那一聲壓抑的“這如何使得？！”以及隨后長久的沉默，讓她感到了強烈的不安！她悄悄挪到診棚門口，借著門簾的縫隙，緊張地注視著院門方向。

她看到顧長風蹲在門縫前，背影僵硬如石雕。他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抖著，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和掙扎。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就在這時，李德全那陰冷的聲音似乎又提高了一絲，帶著最后的通牒：

“顧太醫(yī)，時間緊迫！兩位大人只給您……一夜時間！明日卯時之前，務(wù)必……清理干凈！否則……休怪咱家無情！哦，對了，”他仿佛想起了什么，聲音帶著一絲殘忍的戲謔，“那個叫小荷的宮女，聽說也染了??？她似乎……很得顧太醫(yī)‘關(guān)照’？不過，疫病面前，人人平等！顧太醫(yī)，可莫要……因小失大?。　?/p>

小荷？！

顧長風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駭人的寒光！他們竟然連小荷都盯上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暴怒和殺意，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噴薄欲出！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一拳砸穿這扇該死的門！

然而，理智死死地壓住了這股沖動。他不能！他不能在這里發(fā)作！否則，不僅救不了任何人，還會立刻招來殺身之禍！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低沉沙啞，如同砂紙摩擦：“李公公的話……本官……明白了?！?/p>

“明白就好！”李德全似乎很滿意，“那咱家就靜候佳音了！記住，明日卯時！清理干凈！否則……后果自負！”

腳步聲漸漸遠去，門外恢復了死寂。

顧長風依舊蹲在門縫前，一動不動。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又仿佛一座即將爆發(fā)的火山。月光透過門縫，在他臉上投下明暗交織的陰影，顯得格外冷峻而……可怕。

沈清秋躲在診棚門后，將李德全最后那句“那個叫小荷的宮女”聽得清清楚楚！如同晴天霹靂，炸得她魂飛魄散！清理干凈？他們……他們竟然連她也要“清理”？！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她看著顧長風僵硬的背影，看著他身上散發(fā)出的那種從未有過的、冰冷而危險的氣息，一個可怕的念頭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來——他……他會怎么做？他會為了自保，為了顧家……執(zhí)行那個命令嗎？包括……殺了她？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般纏繞著她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她猛地后退一步，腳下卻絆到了藥碾，發(fā)出“哐當”一聲輕響！

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院子里卻格外清晰！

顧長風猛地回頭！銳利如鷹隼的目光瞬間穿透昏暗的光線，精準地鎖定了診棚門口那道驚慌失措的身影！

四目相對！

沈清秋看到了顧長風眼中尚未褪去的暴怒、掙扎，以及……一絲冰冷的審視！那眼神，陌生得讓她心膽俱裂！

她嚇得渾身一顫，再也控制不住，轉(zhuǎn)身就想逃回診棚深處！

“站??！”顧長風的聲音如同寒冰，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沈清秋的腳步瞬間僵在原地，如同被釘在了原地！她背對著他，身體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

他……他發(fā)現(xiàn)了！他會不會……現(xiàn)在就……

診棚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她粗重而驚恐的呼吸聲。她能感覺到顧長風的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落在她的背上，冰冷而沉重。

時間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于，顧長風緩緩站起身，一步步朝著診棚走來。他的腳步聲很輕，卻像重錘般敲在沈清秋的心上。

他走到診棚門口，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外微弱的光線，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將沈清秋完全籠罩其中。

沈清秋緊緊閉著眼睛，等待著命運的審判。是冰冷的刀鋒？還是……無情的命令？

然而，預想中的死亡并未降臨。她只聽到顧長風低沉而沙啞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和……決絕：

“你……都聽到了？”

沈清秋猛地睜開眼，驚懼地抬頭看向他。

顧長風低頭看著她蒼白驚恐的小臉，看著她眼中深切的恐懼和絕望，心中如同刀絞。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力量：

“聽著，我們沒有時間了?！?/p>

“想活命……”

“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