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桂源的腳像灌了鉛,半天挪不動一步。他看著陳奕恒埋在掌心的腦袋,那截露在外面的脖頸繃得緊緊的,連帶著肩膀都在抖,像寒風(fēng)里快要折斷的枝椏。
“我……”他想開口,聲音卻卡在喉嚨里,發(fā)出來的氣音像被揉皺的紙。
楊博文扶著肚子慢慢走到床邊,伸手拍了拍陳奕恒的后背。那動作很輕,帶著安撫的意味,他看都沒看張桂源一眼,只對陳奕恒低聲說:“別氣,醫(yī)生說你不能激動?!?/p>
陳奕恒沒應(yīng)聲,只是哭得更兇了,眼淚順著指縫往外淌,打濕了病號服的前襟,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那些被塵封的委屈一旦撕開缺口,就像決了堤的洪水,怎么也收不住。
張桂源看著那片水漬,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冬天。也是這樣冷的天,他在別墅的落地窗前看見陳奕恒蜷縮在沙發(fā)上,懷里抱著個抱枕,臉色白得像紙。那時候他剛知道孩子的事,滿肚子火氣沒處撒,只覺得這人陰魂不散,連看都懶得多看一眼。
原來那時候,他已經(jīng)吐得站不住了。原來那些被他當(dāng)作“裝模作樣”的蒼白,全是真的。
“對不起。”張桂源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低得像在對自己說。
陳奕恒的哭聲頓了一下,沒回頭。
楊博文抬眼瞥了張桂源一眼,眼神里的冷意沒散:“道歉沒用。他那時候躺在手術(shù)臺上,麻藥過了疼得咬著枕頭哭,你在陪你那個門當(dāng)戶對的相親對象吃飯?!?/p>
張桂源的臉猛地白了。這些事,陳奕恒從來沒說過。他以為對方只是懦弱、敏感,以為把孩子送走是狠心,卻從來沒想過,那些日子里,陳奕恒一個人扛著多少疼。
“我……”他想解釋什么,卻發(fā)現(xiàn)所有借口都站不住腳。年輕氣盛?被家族裹挾?說到底,不過是沒把這個人放在心上。
陳奕恒突然放下手,眼睛紅得像兔子,睫毛上還掛著淚珠。他看著張桂源,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你走吧?!?/p>
“奕恒——”
“走?。 标愞群阃蝗话胃呗曇?,眼淚又涌了上來,“你在這里干什么?看我笑話嗎?還是覺得現(xiàn)在裝出這副樣子,就能抵消以前的事了?”他喘著氣,胸口劇烈起伏,“張桂源,晚了……什么都晚了。”
監(jiān)護(hù)儀的聲音又開始尖銳地跳動,發(fā)出急促的警報聲。楊博文趕緊按響呼叫鈴,回頭瞪了張桂源一眼:“你刺激他干什么!”
張桂源僵在原地,看著陳奕恒痛苦地蹙起眉,看著護(hù)士和醫(yī)生涌進(jìn)來,看著自己被擠到病房外。門在他身后關(guān)上,隔絕了里面的慌亂,也隔絕了那個他虧欠了太久的人。
走廊里空蕩蕩的,消毒水的味道鉆進(jìn)鼻腔,刺得人眼睛發(fā)酸。張桂源順著墻壁滑坐在地上,抬手捂住臉。指縫里漏出的,是他這輩子第一次,帶著濃重悔意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