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雷聲滾過窗欞時，安安突然從噩夢里掙醒，小手胡亂抓著張桂源的衣領，哭聲里裹著驚惶：“我要爸爸……張爸爸，我要找爸爸……”

張桂源剛哄睡他沒半小時，此刻被拽得一個激靈坐起來，摸到孩子后背全是冷汗?！鞍舶膊慌?，爸爸在呢……”話沒說完就被打斷，安安抽噎著搖頭，眼淚糊了滿臉：“不是你！是我爸爸！陳奕恒！我要陳奕恒！”

這聲哭喊像塊石頭砸在走廊里。陳奕恒剛從衛(wèi)生間出來，聽見聲音的瞬間腳步釘在原地，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他今晚被安排在隔壁空床，張桂源說方便照應，現(xiàn)在看來更像場無聲的凌遲。

張桂源抱著安安起身，想關上門，卻被陳奕恒搶先一步推開門。男人臉色比白天更白，眼下的青黑像暈開的墨，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吵什么？大半夜的鬼哭狼嚎給誰聽？”

安安被他兇神惡煞的樣子嚇得一哆嗦，哭聲卡在喉嚨里，眼圈卻紅得更厲害，往張桂源懷里縮得像只受驚的兔子。

“奕恒，你少說兩句?！睆埞鹪窗櫭?，把孩子護在懷里，“他做噩夢了?！?/p>

“噩夢？”陳奕恒突然笑了，笑聲里全是冷意，“他的噩夢是我？也是，我這種撿垃圾的，哪配當他爸爸？”他往前走兩步，眼神像淬了冰，直直射向安安，“聽見沒有？我不是你爸爸！陳奕恒早就死了，現(xiàn)在站在這兒的是陳恒，一個連自己都養(yǎng)不活的廢物，你纏著我干什么？”

“你混蛋！”張桂源猛地站起來，懷里的安安“哇”地哭出聲，“他才七歲！你跟個孩子置什么氣？”

“我置氣？”陳奕恒的聲音陡然拔高，胸腔劇烈起伏著，“我md受夠了！你們一個個的，用那種眼神看著我，好像我欠了你們八百萬！他叫我爸爸我就得應？他畫張破畫我就得認？我告訴你們，我陳恒不是傻子！不是你們找來填補遺憾的工具！”

“爸爸……”安安哭得快喘不上氣，小手抓著張桂源的衣服，“我沒有……我只是想你了……”

“想我？”陳奕恒的目光掃過孩子顫抖的肩膀，像被燙到似的移開，語氣卻更狠，“想我怎么把你丟在孤兒院？想我怎么讓你跟著張爸爸討生活？我告訴你，這就是你命！誰讓你攤上我這么個爹？現(xiàn)在知道嫌惡了？滾??！”

最后那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安安嚇得渾身發(fā)抖，眼淚鼻涕糊了張桂源一肩膀，卻死死咬著牙不吭聲，只是那雙眼睛，含著淚定定地看著陳奕恒，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張桂源忍無可忍，一拳砸在旁邊的床頭柜上，玻璃杯震得哐當響：“陳奕恒你瘋了？！你看看他！他是你兒子！”

“兒子？”陳奕恒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突然指著自己的胸口，那里還別著醫(yī)院的腕帶，“你看清楚！這里寫的是陳恒！不是陳奕恒！他的好爸爸早死了！死在橋洞底下，死在哪個垃圾桶旁邊了！”他越說越激動，最后幾乎是咆哮，“我不是！我從來都不是！你們再逼我，我現(xiàn)在就從這兒跳下去，讓你們徹底死心！”

安安突然不哭了，只是睜著通紅的眼睛看著他，小嘴唇哆嗦著，突然冒出一句：“爸爸……你的手還疼嗎？”

陳奕恒的動作猛地僵住。那是去年冬天，他去學校門口等張桂源，安安偷偷塞給他顆奶糖，說：“張爸爸說你手凍裂了，吃糖就不疼了。”當時他沒接，轉(zhuǎn)身就走，現(xiàn)在卻被這沒頭沒尾的話刺得心口劇痛。

走廊里的聲控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陳奕恒看著孩子眼里的淚，突然覺得一陣脫力，往后踉蹌了一步，撞在門框上。

“滾。”他別過頭，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都給我滾?！?/p>

張桂源抱著哭累了的安安，看著男人幾乎要融進陰影里的背影，喉頭發(fā)緊。他想說什么，最終卻只是輕輕帶上了門。

門關上的瞬間，陳奕恒順著墻壁滑坐在地。他捂住臉，指縫里漏出壓抑的嗚咽，比安安的哭聲更像困獸的悲鳴。窗外的雨不知何時下了起來，敲打著玻璃，像在為這場荒誕的爭吵伴奏。

安安在張桂源懷里漸漸睡著，小眉頭卻始終皺著，嘴里還在斷斷續(xù)續(xù)地念：“爸爸……別生氣……安安聽話……”

張桂源摸著孩子滾燙的臉頰，看向隔壁緊閉的門，眼底一片沉沉的疲憊。他知道陳奕恒在用最傷人的方式推開他們，可那雙藏在狠戾背后的眼睛，分明寫滿了連自己都不肯承認的疼。

這場拉鋸戰(zhàn)，誰也沒有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