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家像一口被遺忘的枯井,沉在生活的底層,壓抑而絕望。父母的鼾聲與夢囈是井底唯一的回響,潮濕的霉味是永恒的背景。
我依舊棲身于這具軀殼,但不再僅僅是冷漠的觀測。那些屬于夏薇的饑餓、委屈、對弟弟復(fù)雜的情感,以及夏知笨拙而執(zhí)著的守護,像細微的溪流,不知不覺間浸潤了我過于理性的核心。淡黃色的界時空樹的枝丫在我意識中散發(fā)出的光芒,也多了幾分溫潤,少了幾分冰冷。
夏知似乎將我那聲模糊的“算是”和“變強是基礎(chǔ)”當成了唯一的救贖綱領(lǐng)。他學習得更拼命,眼神里的怯懦漸漸被一種認真的執(zhí)拗取代。他甚至開始嘗試用他那稚嫩的“算計”去應(yīng)對父母的苛責,雖然漏洞百出,卻讓我看到了一種掙扎向上的韌性。
我能感覺到,他在等我離開,等真正的姐姐回來,那一個個深夜——
夏知會在我“睡下”后,偷偷地、極其輕聲地對著我這具軀殼說話。
不再是詢問如何變強,也不再是祈求姐姐回來。
而是變成了瑣碎的、日常的、甚至有些可笑的分享。
“姐姐……今天數(shù)學測驗,我好像考得不錯……” “巷口那只總兇人的大黃狗,今天居然對我搖尾巴了……” “我偷偷攢了兩個瓶子,等再多攢幾個,就能去換塊橡皮了……” “……我今天……有點想你了……”
這個念頭支撐著他,也讓他看我的眼神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我并未點破,只是偶爾在他遇到難題時,會用“夏薇”的口吻,給出一點不著痕跡的提示。
然而,生活的殘酷總在不經(jīng)意間露出獠牙。
父親醉酒后的暴力再次降臨。這一次,他的怒火格外熾盛,抄起了那根沉重的頂門棍。攻擊的目標,竟是那個試圖擋在中間、顫抖著說“爸,別打了,姐明天還要上工”的夏知。
“小兔崽子!輪得到你教訓老子!”父親的咆哮混著酒臭,木棍帶著風聲狠狠揮下!
計算瞬間完成——夏知無法承受這一擊。保護他,是此刻唯一且正確的選擇。我的意念微動,能量開始匯聚。
然而——
就在這一刻!
一股我從未真正體會過的、熾熱到幾乎要將我靈魂都點燃的情感洪流,如同沉寂的火山轟然爆發(fā),從這具身體的最深處奔騰而出!
那不是數(shù)據(jù),不是權(quán)衡,是純粹到極致的、名為“守護”的本能!是夏薇!是那個被我認為怯懦、自私的夏薇,在她最重要的弟弟面臨危險時,爆發(fā)出的超越一切的力量!
「不準動我弟弟!?。 ?/p>
那靈魂的嘶鳴震得我意識動蕩!她的意志是如此決絕,如此不顧一切,甚至在一瞬間強行沖垮了我部分的精神屏障,瘋狂地爭奪著身體的控制權(quán)!
“我”的眼睛猛地瞪大,里面不再是平靜或計算,而是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母獸般的猙獰所充斥!那是一種我無法模擬、也無法理解的極致情感!
“我”的身體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力量,猛地將嚇傻的夏知狠狠推開,同時抬起手臂——
“咔嚓!”
木棍砸在臂骨上的悶響和可能的骨裂聲清晰傳來!劇痛席卷!
但“我”的臉上沒有任何退縮,只有一種豁出一切的兇狠,死死瞪著醉酒的父親!
父親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抗和那雙瘋狂的眼睛嚇住了,酒醒了大半,愣在原地。
而被推倒在地的夏知,呆呆地看著擋在他身前、用身體硬生生扛下那一棍的“姐姐”,看著那雙他日夜期盼回歸的、此刻燃燒著熟悉又陌生光芒的眼睛……他眼淚瞬間涌出,尖聲哭喊出來:
“姐姐?!是你嗎姐姐?!”
這一聲呼喊,成了最后的催化劑!
夏薇的意志如同決堤的洪水,更加洶涌地沖擊著我的存在!她不是為了取代我,她只是為了保護她的弟弟!這股純粹而強大的愿力,讓我原本穩(wěn)固的鏈接變得岌岌可危。
【警告!原生意識強烈反撲!基于守護本能!鏈接穩(wěn)定性急劇下降!】 【強制壓制將嚴重損毀載體及原生意識!】
數(shù)據(jù)流瘋狂閃爍,但這一次,冰冷的計算無法給出答案。
我看著眼前那因極度憤怒和保護欲而扭曲的、卻無比真實的屬于夏薇的臉龐,感受著臂骨傳來的劇痛(這痛楚也仿佛有了不同的意義),聽著身后夏知那確認般的、帶著哭腔的呼喊……
我忽然理解了。
我或許擁有力量,但我永遠無法替代這份源于血脈和共生羈絆的、不惜自毀也要保護至親的本能。我的存在,對于這份沉重而滾燙的羈絆而言,是一種多余的阻礙。
最好的保護,有時是放手。
最優(yōu)解……是成全。
【執(zhí)行最終協(xié)議:意識剝離。權(quán)限完全移交。能量饋贈?!?/p>
沒有猶豫,我主動切斷了所有連接,如同解開系泊的繩索。那股龐大的、來自夏薇的意志瞬間失去了所有對抗,溫柔而完整地接管了這具傷痕累累卻終于歸位的軀殼。同時,我留下了一縷精純的、來自界時空樹的生機能量,悄然融入她的傷處和本源,這將加速她的愈合,并在未來默默滋養(yǎng)她疲憊的靈魂。
“我”(夏薇)猛地喘了一口粗氣,身體晃了一下,劇痛讓她額頭瞬間滲出冷汗,但那雙眼睛里的瘋狂和兇狠卻逐漸被一種茫然的、如夢初醒般的疲憊和困惑取代。她低頭看著自己劇痛的手臂,又看看懷里哭成淚人的弟弟,再看看這個家……
她似乎不明白剛才那瞬間爆發(fā)的力量從何而來,記憶也有些混沌,但保護弟弟的本能和失而復(fù)得的親密感,卻無比真實地充盈著她的心。
“姐姐!”夏知哭喊著緊緊抱住她。
夏薇忍著痛,用那只完好的手,笨拙地、卻異常堅定地回抱住弟弟,沙啞地、帶著哭腔喃喃:“……沒事了……小知……沒事了……姐在呢……”
我最后的意識碎片,如同溫暖的光粒,從這具身體緩緩抽離,懸浮于這片空間的維度間隙,靜靜注視著他們。
我看到夏知手忙腳亂、卻無比小心地想扶起姐姐。 我看到夏薇忍著痛,輕聲安慰著弟弟,眼神逐漸變得清晰而堅定。 我看到這個破敗的家,因為這份重新連接的羈絆,仿佛有了一絲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暖意。
我不再是冷漠的觀測者,我的核心流淌過一絲淡淡的、名為“欣慰”的情緒。
這個“片葉”世界,用它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它的救贖。
而我,該離開了。
在最后一絲意識徹底回歸維度亂流之前,我望向那對緊緊相擁的姐弟,發(fā)自核心地,送出了我最真誠的祝福:
愿你們此后的路途,少些風雨,多些微光。 愿你們的羈絆,成為彼此最堅硬的鎧甲。 愿你們終能掙脫泥沼,走向?qū)儆谧约旱?,哪怕微不足道,卻真實溫暖的未來。
再見了,夏薇。再見了,夏知。
那淡黃色的時空樹的枝丫在我的意識中輕輕搖曳,散發(fā)出溫暖而平和的光輝,仿佛也記錄下了這份最終的祝福與告別。
這次的能量,是他們的守護啊,我終于帶了一回特別完整的樹了!
【意識回歸,檢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