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練，傾瀉在楊家飛檐斗拱之上，將白日喧囂滌蕩成一片泠泠清輝。宴席散盡，夜涼如水，唯有廊下幾盞孤燈在微風中搖曳，投下斑駁光影。

楊晞靜立窗前，指尖無意識叩擊紫檀窗欞。方才書房中父親的震怒仍在眼前，但她心思已飛向更深遠處。今夜星空格外澄澈，銀河迢迢，仿佛有無數(shù)前世未盡之語閃爍其間。

“小姐，”青禾輕聲推門而入，鎏金燭臺映得她臉色發(fā)白，“方才聽見兩個婆子嚼舌根，說二叔公那邊揚言，要讓您'意外落水'...”

楊晞眸中金光一閃，前世被推入冰湖的刺骨寒意瞬間襲來。她唇角卻勾起一抹清淺笑意：“果然沉不住氣了。池中殘荷未盡，便急著要添新魂了么？”

見青禾急得絞緊帕子，楊晞轉身取出妝匣深處的銀簪。簪身似凝月華，簪頭雕著奇異飛鳥紋樣，羽翼纖毫畢現(xiàn)。“明日一早，你悄悄去趟青竹巷，把這支簪子交給王阿婆，就說我想吃她做的桂花定勝糕了。記得要她用祖?zhèn)髦裾艋\，柴火灶上蒸足三刻時辰?！?/p>

次日清晨，薄霧如紗，籠罩著楊府層疊的亭臺樓閣。露珠在芭蕉葉上滾動，折射著初升朝陽的七彩光暈。

楊晞正執(zhí)壺斟茶，二叔公便帶著幾位族老氣勢洶洶而來，衣袂帶翻廊下幾盆蘭草?！皶勓绢^，昨日你鬧那一出，害得楊家成了全城笑柄！今日你必須去祠堂跪著悔過！”

楊晞慢條斯理放下茶盞：“二叔公這是要動用私刑？不知侄女所犯何罪，竟勞動您踏露而來？”

“這是家規(guī)！女子妄議族務，本該受罰！”

“哪條家規(guī)？”楊晞突然抬眼，眸中金芒流轉，“是《楊氏宗譜》第三卷第二條，還是二叔公您昨夜新編出來的規(guī)矩？”

楊泓猛地后退半步，袖中佛珠串應聲而斷。正僵持間，月洞門外傳來清朗笑聲：“好熱鬧?。　?/p>

只見李亦執(zhí)扇而入，月白長衫隨風輕揚。他目光掃過滿地檀珠，唇角笑意深了幾分：“家父聽聞昨日趣事，特命小侄來送宋版《禮記》，恭賀楊家出了位巾幗英雄?！?/p>

楊晞心中冷笑，卻見李亦腰間玉佩閃過一絲詭異紅光，與她夢中見過的滅門慘案現(xiàn)場出現(xiàn)的碎片一模一樣！她面上卻不露分毫：“李公子消息真靈通，昨夜星子還未散盡，貴府就連宋版書都備好了？”

這時窗外飄來濃郁桂花香，楊晞心中一動：“既然李公子如此盛情，不如今日留下用飯？正好嘗嘗青竹巷王阿婆的拿手糕點。說來也奇，她家桂花定勝糕的模子，竟與公子玉佩上的紋路有幾分相似?！?/p>

李亦眼中閃過厭惡，卻含笑應允。

宴席設在水榭。曲水流觴畔，殘荷垂首，錦鯉銜著落花游弋。楊晞特意將桂花定勝糕擺在李亦面前，糕體瑩白如雪，每一塊都壓出精致的飛鳥銜花印。

李亦臉色微白：“這糕點形狀倒是別致?！?/p>

“李公子不識此糕？”楊晞執(zhí)箸輕點碟邊，“這是江南流行的定勝糕。據(jù)說某些幫會用它做暗號，鳥首朝向不同，吉兇便不同?！?/p>

李亦手中茶盞猛地一顫。楊泓渾然不覺，還在夸贊李亦家世，卻被楊晞打斷：“二叔公如此賞識李公子，莫非是收了李家漕運的三成干股？聽說今春有批官鹽在鄱陽湖沉船，賬本記著'風浪傾覆'，可巧那日湖面平靜得能照見星子?！?/p>

“哐當——”李亦茶盞落地粉碎。

楊泓暴怒起身：“你胡說什么！”

“我有沒有胡說，二叔公心里清楚?！睏顣劙淹嬷l(fā)間金簪，“就像李公子清楚，這桂花糕為何讓他坐立難安一樣?！?/p>

就在這時，丫鬟突然驚呼：“血！糕里有血！”

只見李亦面前那碟定勝糕，竟?jié)B出暗紅漿汁，組成了一個詭異的振翅鳥形圖案——與楊晞銀簪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李亦臉色煞白，猛地起身：“家中忽有急事，告辭！”

“李公子且慢。”楊晞悠悠斟茶，“聽說江南有個朱雀堂，堂中人以赤鳥為記，死士行動前必食此糕——也不知是真是假?！?/p>

三字一出，李亦如遭雷擊，倉皇離去。

滿座皆驚，只有楊晞知道，她終于撕開了敵人第一層偽裝。

是夜，楊晞在燈下打量銀簪，發(fā)現(xiàn)簪身竟可旋開，內藏一卷素帛，以朱砂繪著無數(shù)地名與代號。

窗外傳來三聲烏鵲啼鳴。她推窗見周先生負手立于月光下：“丫頭，今日這出'朱雀驚魂'，唱得妙啊。竟連三百年前的舊戲文都翻得出來。”

“先生終于不裝棋癡了？”楊晞輕笑，“那日與我對弈時故意漏看的生死劫，莫非也是戲文？”

“老夫何時裝過？”周先生眼中精光乍現(xiàn)，“只是好奇，你如何認得朱雀堂的暗號？那幫人最后一次現(xiàn)身，還是嘉佑三年的汴京夜雨時?！?/p>

楊晞把玩著金簪笑而不語。檐角陰影中，一道黑影悄然離去——她故意讓他聽了個全場。

殘月西斜時，她忽覺心口灼熱，解衣見胸前鳳形胎記竟泛出赤金光澤，與帛書朱砂交相輝映。前世直至魂滅，她都未曾見過此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