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悅輕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似理非理地聽著一旁丫鬟的話。
待那丫鬟說完，李悅若有所思的點了下頭，示意她退下。
門外傳來了腳步，緊接著那丫鬟就恭敬地輕喚了一聲小姐。
李悅忙站起身迎上門前，趕在源錦銘前頭將那門打開，眼里的喜色更是藏也藏不住。
李悅笑道：“錦銘啊，你怎么親自來了，過會兒我都要去尋你了?！?/p>
說著就將源錦銘的素手輕輕拉過，握在手心里，那模樣似百般愛憐。
源錦銘輕笑道：“我這幾日都要跟在皇后身邊學習，心中難免有些忐忑罷了?！?/p>
她抿著薄唇，落在李悅眼里更是柔憐。
“母后只是瞧著嚴肅，暗地里她可沒少和我夸你呢，你只管跟著母后學習，其余的事情不用操心，都交由我便好。”李悅柔著聲安慰道。
源錦銘似是被安慰到了，露出喜色。
李悅見她舒心，自己瞧著也心暖，就想著轉移她的注意：“對了，錦銘，你春宴時同我說要去見你阿兄，你見到了嗎？”
源錦銘收了笑，略有些失落：“不曾，阿兄應當是還未回京……也沒事的，以后總會見到的?！?/p>
“只是可惜了，本想著有機會讓你們見上一面，也讓他知道知道我的眼光從來不錯?！?/p>
源錦銘的笑很甜，與那春風般柔。
李悅斂下了神色，又輕笑著問：“那便日后再說吧。對了，那日宴上都在談論的醉桃坊坊主又是何人？好像并未到場，你可曾與他會過面？”
源錦銘思索了下，又提起了唇彎：“不曾，我倒是聽說那坊主長得很是漂亮，也不知那女子會美成何般，竟讓府里的丫鬟都迷了心智?！?/p>
李悅不疑有他，握著源錦銘的手緊了緊。
“那我與他，誰會更漂亮？”
源錦銘抬起眸，對上那眼，輕著聲道：“太子可是男子，為何要與女子比美？”
李悅自嘲輕笑道：“我怕啊……就算是女子我也得好生提防著，畢竟你可是這世上最好的姑娘，我可不想失去你?！?/p>
源錦銘抽開了被緊握的手，輕撫上了李悅的眼簾。
“別多想了，我只心悅你。”
李悅就著眼前的一片漆黑，勾起一抹笑。
只心悅于我……
卻抱上了那個坊主……
“我心如此，天地可鑒?！?/p>
還費你勞心神為他隱去身份？
他不該再活著了。
——
“你來作甚啊？”李業(yè)皺著眉，瞧著眼前穿著一身灰黑的姑娘，“今日又是什么裝扮？穿得這么暗沉，怎么，你比我先上了年紀？”
瑾汐癟了癟嘴：“哪有，李爺爺，我這次是真有大事！”
李業(yè)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她，噗嗤一聲笑出來了：“你這小丫頭整天無所事事，今日一來倒和我說有正事了？”
瑾汐點頭如搗蒜，一副您說得都對的模樣。
李業(yè)無奈，只好耐著性子開口問道：“那你有什么事??？”
“明日帶我回京吧！”瑾汐忙答道。
李業(yè)皺了皺眉，沒多想就拒絕了：“不行，你爹和你阿兄囑咐過我，不能帶你回去。”
瑾汐微愣，見李業(yè)要走，忙趕上去拉住他，卻只拉住了衣袖：“我知道我知道，不然我也不會來找您啊李爺爺，求您了，阿兄和爹爹打點了城門的士兵，我出不去……我真的只是想進京看看！看完我自己回來，成不？”
李業(yè)使勁扯著那被瑾汐抓得死緊的袖子。
那聲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不成……！京城里最近鬧命案，你一個小丫頭片子去那作甚?。咳f一有什么好歹我如何同你爹和你阿兄交代？”
“看看又不會有什么事……！”
“你不才剛從那來南城嗎？京城那地方人又多又擠，有什么好看的？”
“求求……”
“刺啦”一聲，那袖子斷作兩節(jié)，瑾汐愣了愣，尬笑著試圖把那袖子給它復原，無論她如何擺放最終都是在老人的手臂上緩緩滑落。
李業(yè)白了她一眼，將那袖子扯下攥到了手心，背過手去，肅著臉。
見瑾汐耷拉下了腦袋，剛要發(fā)難的他卻還是沒忍下心。
“好吧，我?guī)闳ゾ褪橇??！?/p>
瑾汐聞言抬起了頭，眸里閃著晶亮。
“你可給我安生點！”李業(yè)警告道。
“好好好，我會的！”瑾汐雀躍道。
李業(yè)搖著頭嘆了口氣，轉移了話題：“你見過你表兄了嗎？”
瑾汐愣了愣，回憶道：“見到了，我剛來就看著他騎著馬出去了，招呼都沒打一聲就沒影了?！?/p>
李業(yè)聽罷，咂了咂嘴就不理了。
瑾汐疑惑，但也沒再問什么。
——
“坊主沒回來啊?！卑滋一氐?，對淮言沒頭沒尾的問題感到困惑，“他不應該是跟您在一塊嗎？”
淮言薄唇微張，卻又頓住了。
午時就走了，臨近傍晚了卻還未回來？
忽而，似是想起了什么。
淮言忙問道：“他的私宅是在哪里？”
白桃愣了愣，抿著唇認真思索，最后只說道：“坊主不曾告訴過我他還有私宅啊?！?/p>
壞了，她早忘完了。
淮言煩躁地嘖了聲。
這要他從何找起？
南城雖小，可想在這僅剩點時間里尋到一個人還是要花費些功夫的。
還是一個不想見他的人。
正思量著，一聲高喊吸引了注意。
“含桃！我今日上街瞧見了許多新鮮玩意，特意買回來給……你。”陳權冥看著眼前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淮言，那氣壓登時就騰上了肩膀。
一陣惡寒，陳權冥咽了咽口水。
“淮將軍？？”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還抬手揉了揉。
淮言看著他，忽而勾唇冷笑。
讓陳權冥不知道從哪咂摸出一絲熟悉感。
“你帶我去找你的表兄唄?！?/p>
“陳少爺?！?/p>
——
溶溶月色竹窗沿，稀稀春風玉人面。
源寧笙單手撐著腦袋，不知何時在窗沿睡著了。
手上還淺握著一把玉簫。
這處寢屋和茶館的布局相差很大，也更加寬敞明亮，奢侈精致，各種木制家具都看得出是上好的工藝，連那珠簾上串著的都是透紅的晶石。
風聲簌簌，帶落一地殘葉。
源寧笙似是被擾到，眉里泛起輕燥。
聲音漸漸大了，源寧笙在那聲音靠至身后的前一秒將玉簫握緊，在空中轉了個圈就朝身后捅去。
觸摸到實感的一瞬，源寧笙也睜開了眼，收了玉蕭回過了頭，眼里凈是月光寒。
看清了人，源寧笙眉頭輕皺。
“你為什么會知道這里？”源寧笙的臉一半被月光照拂，一半影在暗處。
淮言卻沒答，只是輕著聲轉移話題：“你為什么總是不點燭啊，這能看清個什么？”
源寧笙輕抿著唇，聲音更是下壓了一個度：“出去?！?/p>
淮言深吸了一口氣，緩著聲道：“我就待一會兒，真的。”
源寧笙淡著聲，似是在笑，卻是諷刺：“您的話，我可不敢再信了。”
似是聽出了弦外之音，淮言感到了喉間發(fā)癢。
“我明日就要回京了?！被囱栽匍_口時嗓音微啞。
“所以呢？”
“我來同你道別，你放心，我處理完事情很快就會回來?！?/p>
“這與我何干？”源寧笙的兩次反問，讓空氣都結了霜。
淮言與他保持著三步距離，這么近，卻又這么遠。
目光凝聚，似是要穿透過他的所有。
“等我回來?！?/p>
短短四個字落在源寧笙心里泛起酸癢，干澀在喉間里翻涌。
最后的最后，這一切都化作了記憶里的那一聲清柔。
——［阿笙，等我回來。］
與之相隨的，是那再也抹不掉的恨意。
“先前是你中了毒，可現(xiàn)在的這般，又算什么？”源寧笙斂著那即將涌上眼眶的思緒，淡著聲問。
再度迎來的沉默，與月色交織。
淮言的眼一刻未離開過源寧笙的臉。不肯放過一絲可以捕捉到的情緒。
他顯然是會錯意了。
“我想更了解你一些，”淮言在源寧笙微張著唇發(fā)愣時繼續(xù)說道，“我想彌補過錯，我想對你說……”
“對不起?！?/p>
“我知道這件事你要原諒我很難?！?/p>
“可……”
“你想怎么補償我？”那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淮言輕怔，好不容易才回神，也終于露出了笑意。
“我若是要娶你，你可愿？”
“滾?！痹磳庴虾苤卑椎鼗亟^，不留任何回旋余地。
“我胡說的，你先別生氣?！被囱曰琶φ已a。
“我困了，將軍請回吧。”
“我再說一句?！?/p>
“已經說了一句了，夜深了，將軍請回吧?！?/p>
源寧笙邊說著邊往床邊走去，絲毫不顧及淮言有多急。
只聽見一聲嘆息后，手腕猝不及防地就被拉去。
淮言從身后將源寧笙摟住，感受著背后突然靠上的微涼，源寧笙掙了掙，淮言的頭緊靠在他肩頭，發(fā)絲輕觸，有些癢。
他抱得很輕，似是怕碰碎了落在源寧笙背上的月輝。
“等我回來?！?/p>
柔綿，輕緩。
心底不知何時漫上了酥麻，源寧笙無法確定那算什么，他停了動作，瞥了眼臉側的眉眼。
“阿笙，我娶你吧?！?/p>
源寧笙脊背一僵，煩躁地抬起手肘向后打去，很輕易地就掙開了那懷抱，感受到那涼意的脫離，源寧笙才分去了一點目光。
“滾?！?/p>
——
待淮言走后，源寧笙褪下了外衫，不自覺地蹙起了眉，將那外衫拋開丟在地上。
隨后向那繪滿青竹的屏風后走去，那里還掩著一扇門。
門后建的是浴堂，特地嵌在了寢屋里，方便源寧笙沐浴。
他總是愛干凈的。
——
“所以你昨夜就這么被打回來了？”瑾汐坐在李業(yè)身旁，一臉幸災樂禍地聽著淮言講昨夜的事。
“那被嫌棄得很徹底了?！辫局献?，隨意地將瓜子殼丟出了馬車外。
李業(yè)煞有其事地點頭附和。
淮言輕挑了眉，看向了車里自得其樂的姑娘。
“我還沒說你為何會跟來，你倒先指摘上我了？”他冷著聲問。
瑾汐嘿嘿笑著，壓下眼里的心虛，盡力掰扯著：“呀！這不是沒想到表兄你也有一天會在這種事情上栽跟頭嘛！”
這就是你一愛愛倆的下場！
見淮言面色越來越差，瑾汐再也不敢繼續(xù)往下說了。
只怕是再多說一句，明日京城恐怕又要有一位小姐喪命了。
李業(yè)在一旁一臉不屑，隨手抓過瑾汐手里的瓜子，自顧自地磕了起來。
“他那把劍還沒拿走呢，回頭還得給他還回去。”李業(yè)呢喃著。
忽而。
“不說這些了，瑾汐都不認識他?！崩顦I(yè)拋開了先前的話題。
“不認識？她可能已經認識了，剛回來第二日就來我府上搗亂。”
聽著那淡漠的聲，瑾汐愣住了。
等等？
我們剛剛說的不是醉桃坊坊主嗎？
瑾汐拿著瓜子的手懸在半空中，睜著大眼看向淮言。
喉見泛癢，面上泛喜。
“沒想到你還這么專情啊?！眲傉f完就被李業(yè)敲了敲腦袋。
瑾汐吃痛，識相地不再開口。
李業(yè)總算是把話題扯回了正事：“到宮里時記得先去見陛下，他有事要和你說。然后你就去廷尉找一個姓程的仵作，陛下要他協(xié)助你查案?！?/p>
淮言別開了眼看向窗外，隨口應下。
李業(yè)還感到了奇怪，今天這人怎么沒嗆自己兩句。
就這么應下了反而還有點不習慣。
李業(yè)忽然想起了什么，盯著淮言的臉笑。
淮言不耐地掃了一眼他，那意思是叫他有話快說。
李業(yè)嘿嘿笑道：“你可小心點，問可聽說這個程仵作除了有些查案的本事，他還喜歡男人。”
瑾汐聞言眼睛都瞪大了，看了看淮言的臉，面露擔憂。
“表兄，你穩(wěn)住。”
“滾。”
“哦?！?/p>
——
“陛下，淮將軍來了?！蹦翘O(jiān)壓著嗓子弓著腰，前來通報。
李仁點了點頭，示意那太監(jiān)退下。
那太監(jiān)臨走還瞥了一眼淮言，與那雙寒眸撞上的瞬間，肩頭輕輕抖瑟了一下，慌忙收了視線。
淮言上前客套地行了一禮，抬眸看向了那坐在龍椅上的人。
李仁拉出和善的面孔，沖淮言輕笑：“如此急切地將淮愛卿召回也實屬是迫不得已，還請淮愛卿見諒?！?/p>
淮言挑著笑，微提了聲：“陛下有令，臣哪敢有所怨懟？”
李仁訕訕笑著，開口的卻與林家無半點干系，倒像是閑談：“聽聞這幾日你在南城邂逅了一位絕世佳人，可有此事?。俊?/p>
淮言微愣，答道：“是，陛下何時來的閑情雅致關注起這些事來了？”
李仁道：“關心關心臣民本就是朕該做的，聽聞那人只是一個坊主，朕就是好奇了，這得美成什么樣才能入得了你的眼呢？”
淮言輕笑道：“的確是很美。不過，還請陛下明說，臣愚鈍，不明白陛下之意?！?/p>
李仁訕笑著，總算是切入了正題：“既如此，朕就不與你兜圈子了。”他斂了神色，“林家家主說他的女兒是在春宴回來后就魂不守舍，第二日外出回來越發(fā)憔悴，嘴里還一直念叨著春宴，當夜便自盡了?！?/p>
他嘆息著，似在惋惜：“可憐了這么一個姑娘啊?！苯又请p濁目落到了淮言身上，“春宴那日，僅有一人是朕不認識的，那便是那醉桃坊坊主，朕懷疑此人恐有……”
淮言抬起眸，臉上哪里還帶著笑，分明是森寒。
“陛下可真會開玩笑，那日他分明是與我在一起，一刻也未分開?！被囱岳淅涞馈?/p>
李人怔了怔，露出詫異：“哦？是嗎……為何太子說見著她似乎與一個姑娘會過面，而并非男子呢？”
言罷，淮言似透過那張臉，看到了那底下的諷刺。
他故作憂傷，略有無奈道：“太子殿下可能是因為春宴的瑣事操勞過多而有些疲乏了，那日我分明一直站在他身側，為何卻不曾看見我的身影？”
“而且啊，在那之后，我可就跟他一起回了房，至于剩下的……”淮言勾起一邊嘴角，意味深長地笑道，“就不必臣多說了吧?！?/p>
李仁訕笑著，輕咳了兩聲緩和氣氛。
“都是些猜測，當不得真，聽聽也就罷了?！崩钊实??！安贿^聽你這么說朕倒是對這個坊主起了點興趣，這得是什么樣的人才能讓你這般癡醉？”
“總不能只因為她長得好看吧？朕可給你送過不少嬌顏美姬……就連美男也送過不少，結果你都原封不動地退了回來，朕還以為你不會有喜歡的了?！?/p>
淮言輕笑著，面上淡然，眸里藏著陰：“就是好看啊，好看到想要藏起來，僅供我一人觀賞?！?/p>
“那些胭脂俗粉可無法與他相較。”
李仁輕挑了眉，來了興趣：“這么說，你要將她收入府中咯？”
淮言輕搖了搖頭，道：“他可不愿意?！?/p>
李仁眼珠子一轉，出主意道：“我給你下一道旨，她縱使有天大的傲性也不得不從?！?/p>
見李仁說得輕松，還隱隱帶著快意。
盡出餿主意。
淮言不自覺地蹙起了眉，眉間細微地浮現(xiàn)出了不耐，又一閃而過。
“我可舍不得?！?/p>
言罷，他行了一禮，攔下了李仁還未說出口的話：“陛下要說的應當已經說完了，臣還急著去查案，就不多停留了?！?/p>
這樣的口吻這樣的話李仁聽過了無數遍。
淮言這是又在敷衍他。
李仁最終還是閉上了唇，從喉間發(fā)出應聲。
淮言直起了身，轉身離開了這恢宏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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