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言剛出到殿外,迎面就碰上了腳步匆忙源承德。
他上前行了一禮,源承德看清后忙回了一禮。
“源太傅瞧著面色不太好,可是有什么急事?”
源承德忍下了心中急躁,強撐著笑意。
“只是些小事,有勞淮將軍記掛了。”
“這是晚輩應該的,春宴時我還不曾有空拜訪過您,今日竟在這遇見了,剛巧能與您閑談一番?!?/p>
“淮將軍說笑了。春宴時李大人已經來看過我了,您能這么牽掛著我,我心底也是十分高興的。”
言下之意怕是:李業(yè)來就行了,你來我怕我殺了你。
“還沒好好恭喜源太傅呢,畢竟女兒很快就是太子妃了,還有一個好兒子。無論是哪一件,論理來說我都應當前去拜訪您?!?/p>
源承德頓住了欲邁開的腳步,扭過身子狐疑地將那目光打量上了淮言。
最終定在了虛情假意的笑上。
“您這話是什么意思?”源承德肅著聲問。
“源太傅,若是哪日我真要上門提親,還須得到您的首肯?!被囱越z毫不避諱那目光,挑著笑道。
源承德忽然覺得手頭上的事也不急了。
眼前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奸邪小人才最要緊。
廣袖下的拳頭緊了又緊。
“您這話又是什么意思?”源承德擰著眉又問,臉色愈加難看,“您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了?!?/p>
淮言依舊道:“源太傅,對不住,我對阿笙是認真的。”
源承德嚇得后退了兩步,似被噎住了。
過了一會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誰許你喊他阿笙了?!”
淮言淺笑著:“源太傅,想必您也有聽說過,我正在追求他?!?/p>
源承德哪里還肯和他裝什么和善,火燒上眉:“淮言,你是不是找抽啊?!李業(yè)那家伙不好好管你,我可不會對你留情!就算你父親是太尉我能給你幾分面子,可你別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就剛才那樣的玩笑話可莫要再說了!”說完就甩袖離去。
淮言嬉笑著行了一禮,算是送別。
——
“林小姐的尸體當時看起來是在笑著的,感覺很安詳,但是撐開眼皮看時,眼里的都是猙獰,被血色包裹著看不清瞳孔?!背特踝骰貞浿?,肅著聲說道,“我把那模樣與我?guī)煾刚f了,他說那癥狀他多年前曾在一位夫人身上見到過?!?/p>
“說那好像是吃了一種毒藥過多才會有的表現(xiàn),叫什么迷情散還是?”程仵作坐在淮言的對側,絮絮叨叨地說著。
“遺情散?”淮言微頓,抬起頭來與程仵作對視。
程仵作頓了頓,反應過來后忙點頭道:“對對對,是這個,我?guī)煾嫡f這毒很強,想下毒很容易,是一種既可燃成煙也可溶在茶水里的毒藥,還是極其細小的晶末狀,不易察覺,不過至于毒性……我也只知道是很厲害的催情毒?!?/p>
說完,程仵作面露不解,短暫的思忖后又呢喃道:“既是催情藥,又怎么會出現(xiàn)懸梁自盡的事情呢?”
他并未留心淮言那蹙著的眉。
淮言只粗略地想了一下,便明白了該如何用這毒殺人。
遺情散可是會遺情的。
“這毒倒真可以讓人為了一件事折騰得死去活來。”
“什么事?”程仵作微愣。
“為了愛。”淮言冷笑著,一字一頓道。
程仵作雖有不解,但還是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那日林小姐的隨行丫鬟也沒找到,眼下只能先去林府問問林夫人對那日還有多少印象了?!闭f著,馬車停了晃動。
程仵作掀開了簾,道:“到了?!?/p>
他們下了馬車,程仵作跟在淮言的身后,打量著這府里的景致。
在門口時還有許多精致的修建以此來突顯富麗,可走進了第二個月洞門時,景色就與外頭大不一樣了,那白墻與寥寥綠色映出凄清。
“沒想到鋸斷皇家布匹販賣的林家住宅修葺卻這么簡陋……”程仵作呢喃著。
很快,他們被丫鬟引到了林小姐的房前,木門半掩,隱隱能看到梳妝鏡前坐著一個女人。
身著喪服,墨發(fā)用白色綢帶挽起,雙手放在了腿間,一動不動。
引路的丫鬟將那門打得更開些,里邊素白的簾全都露了出來。
“林夫人,廷尉的人來了?!?/p>
言罷,林夫人緩緩站起了身,似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轉過身來,又邁著緩步靠近。
等她走近了,淮言才看清那面容,蒼白無血,紅血絲遍布在眼白,還隱隱含淚。
程仵作見狀忙上前攙扶要行禮的林夫人,生怕她這一禮給自己弄昏過去。
“林夫人不必多禮,我們只是來問些事情。”
林夫人聞言站直了身,輕頷了頷首。
“春宴那日林小姐時可有什么異常之舉?”
林夫人認真思索,強忍著淚意道:“并未有何異常。”
談話間,淮言已經到了院中轉悠,而程仵作并未察覺身后早已空無一人,又繼續(xù)問:“那林小姐在最近的日子里可見過什么人?”
林夫人頓了頓,似在回想,不久,又道:“我女兒平日里本就極少出門,加上她與季家小兒子的婚期就要到了,斷然是不會在出嫁前出去見什么人的……”
林小姐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溫婉賢淑,做什么事都循規(guī)蹈矩,在皇上下旨賜婚后,更是整日在家中學習婚后各種瑣事,極少再出現(xiàn)于各家視野中。
程仵作嘆了口氣,也知道林小姐是問不出什么的了:“好吧,林大人今日可在家中?”
林夫人輕搖了搖頭,緩聲道:“夫君今日要去收幾匹西域來的布,清晨時便已經走了,兩位大人若有事要問他,恐怕得等到明日午后再來了?!?/p>
程仵作還未來得及開口應聲,就被一聲呼喊打斷了,待他尋著聲音找過去時,淮言正站在那源頭前。
程仵作收了聲,忙趕上前去。
淮言正在院中打量著那掛滿各式絲綢羅緞的回廊,剛收回視線,迎面就被一個丫鬟攔住了去路。
“將軍!您是來還我家小姐一個公道的對吧?”丫鬟抽噎著猛地就跪在了淮言腳邊,肩膀劇烈顫動。
“你有什么要說的?”
丫鬟聲音沙啞,似哭了許久,卻字字清晰鏗鏘:“將軍,我是小姐那日的隨行丫鬟,我跟著她一起去了源府的茶室,就在那茶室里,醉桃坊的坊主同我們小姐說了幾句話,又給小姐沏了一杯茶,小姐喝完之后就叫我出去……”
丫鬟的聲音越說越哽咽:“后來……后來……第二日小姐說著要去見那公子,就離開了一整日,傍晚才回來……”
這說的人一聽就知道不可能是源寧笙。
可又是誰在假扮呢?
“許是你和你家小姐認錯人了,那不會是醉桃坊的坊主?!被囱缘暤?。
“不,不可能,那日是那公子親口告訴我們的!”丫鬟陡然提高了音量,聲音無比堅定。
“哦?是嗎?”淮言獰笑著,“萬一你在說謊呢?”
丫鬟的身子僵住了,而后她的聲音開始劇烈顫抖:“那我也只好以死來證明了……”
不及程仵作反應過來后要去拽住她,就一頭撞上了那白墻,濺起一片血色。
程仵作收回了僵在半空中的手,嘆了口氣。
腦漿都糊出來了,顯然是沒救了。
身后傳來了聲響,林夫人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后,也不知道聽到了多少。
淮言回頭看過去時,正巧將那一閃而過的詫異收入眼底。
林夫人吸了吸鼻子,吩咐著身后的丫鬟收拾殘局。
看完了全程的程仵作,一直緊皺著眉。
淮言冷漠地看著他們上演的這一出戲碼。
只覺無趣和煩躁。
什么都沒問出來就一頭撞死。
這很顯然就是故意栽贓。
淮言斂了情緒:“林夫人,這丫鬟真是林小姐的隨行丫鬟嗎?”
林夫人收回了看那墻的眼,蒼白的唇抖了抖,顫著聲道:“是她……春宴那日她不曾跟楓兒一起回來,還不知道是跑去了何處……今日這是……”
說著聲音就哽住了,她不再往下說了。
淮言收回了視線,心下了然。
林夫人捏著手上的帕子緊了又緊,看著淮言的背影又還想再說什么,最后卻還是沒說出口,回過身就朝林楓房門走去。
淮言淡漠到聲音自她身后響起:“林夫人今日瞧著身體欠佳,就不再多叨擾了?!?/p>
林夫人輕別過頭應了一句,又柔著聲道:“有勞二位了,還請二位務必還我女兒一個公道……”
——
出了林府的門,程仵作快步上前站到了淮言身側,肅著聲道:“淮將軍,雖然此事定有蹊蹺,可我思來想去,還是應該要同您一道去查一查那個坊主才算穩(wěn)妥?!?/p>
“我也聽說過您與那坊主有些交情,可現(xiàn)在案情實在無從下手?!?/p>
淮言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
“他在南城,怎么說今夜也不可能到?!?/p>
程仵作尷尬地啊了一聲,但是依舊不死心:“無妨,即日啟程,明日清晨估計也該到了?!?/p>
說著就看到了那紅艷的霞。
又訕笑道:“午前估計會到了。”
淮言本就是從南城來的,現(xiàn)下又要回去,難免有些不耐。
要不是想著回去可能會碰上某個人,面色才不會好轉。
“不過按著那丫鬟的意思,為何那姑娘要給林小姐下遺情散這樣的毒呢……”程仵作擰著麻花眉,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在淮言疑惑的目光中得出結論,“莫非那姑娘還是個磨鏡?”
注:磨鏡:女子與女子之間的愛戀
淮言蹙著眉,那神情分明地透露著不知道他到底在說什么:“依你的意思是,你以為醉桃坊坊主是個姑娘?”程仵作聞言抬起了頭,愣愣地點了頭?;囱圆幻馐?,語氣玩笑道:“他若是個姑娘,這天底下的女子估計都要嫉妒瘋了?!背特踝縻躲兜貜埓罅俗彀停骸鞍?????!可是……可是現(xiàn)在京城里傳的消息都說他是個女子啊。”淮言挑了挑眉,又問:“就算如此,南城就沒傳來一點兒消息?”程仵作皺著眉回想,還是搖了頭:“不曾,即便是南城來的消息,也只說了將軍您心悅于他,其余的也就是摻了些那人很漂亮之類的話,大家自然而然就當作是了女子?!?/p>
淮言斂了眉,眼底劃過詫異。
消息封鎖得如此嚴密,是否又是他的手筆?
“不過將軍您居然真是個斷袖。”程仵作恍然驚覺道。
“這有什么可意外的?”
程仵作嘿嘿笑道:“傳聞里十有九假,我就不是斷袖,可他們都說我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