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您這般若叫人看見了可如何是好啊?！崩哮d一臉無奈地看著附耳在門上偷聽的臥花。

　　好歹是錦繡苑的出了名的琴師，這全然不顧及自己形象的事情，老鴇看了都直搖頭。

　　“您可少約束我吧，若無事就下去攬客吧?！迸P花沖她撇了撇嘴，說完又嘖了聲，不滿地小聲嘟囔道：“錦繡苑的門未免太厚實了些……”

　　話音還未落，突然感覺一下失了力，險些栽倒，眼前人后退一步，避開了她的身子，她踉蹌了兩步，好不容易才站穩(wěn)了腳跟。

　　雖然那后退一步的動作很氣人，不過，臥花并沒有與他計較的意思，抬起眸來，這才正面瞧清楚了淮言的臉。

　　真俊吶。

　　她心下感慨。

　　臥花饒有興致地開始打量，不愿錯過一絲細(xì)節(jié)，她的目光一直從發(fā)頂丈量到了腳尖，終是停在了淮言那嫌棄的眸上，忽而用花袖輕掩了朱唇，一聲嗔笑，也不知在想什么。

　　“小阿笙呢？”臥花端正了站姿，試圖掩蓋下剛才的笑意，朝里邊打量，眼尾的紅妝妖艷。

　　淮言沒答，老鴇已經(jīng)下樓攬客，此時隔著門對視的二人突然就僵持住了。

　　“他睡了?！被囱云届o地回復(fù)。

　　臥花見他這么答，心底的疑惑更甚，這么快怎么可能就睡了，再開口不免有些著急：“小阿笙怎么可能就睡了，剛剛不還……”

　　一口一個小阿笙，淮言眼里浮現(xiàn)不耐。

　　“我跟你說話呢！”臥花見他這般，更是急切，阿笙怎么可能會在這睡下？更何況就這么一會，怎地就無聲無息了。

　　她朱唇又啟，還想說些什么，屋里傳來了幾聲咳嗽，她還未反應(yīng)，擋在門口的人卻忽然轉(zhuǎn)身進(jìn)去了，徒留她一臉不解地愣在原地。

　　反應(yīng)過來后，她忙邁開步子跟了上去，燭火晃蕩，源寧笙就坐在紗幔圍簾的床沿，神目混沌，發(fā)絲也有些凌亂，衣衫上還透著血色，驚得臥花險些花容失色，忙要湊過去看仔細(xì)，還未至跟前，先被床邊的人出口的話嚇愣在了原地。

　　“我何時來的秋水閣？”源寧笙輕揉了揉發(fā)疼的額頭，似乎真的不解，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站在自己最跟前的人，再開口把淮言都惹迷茫了，“你是……”

　　復(fù)又抬起眸，看向了愣在一旁的臥花：“蔓姨，這位是？”

　　臥花猜剛緩過來，似乎是再向他確認(rèn)地問：“你不識得他？”

　　淮言蹙了眉，二人眼里的詫異根本攔不住。

　　“我為何會識得他？”源寧笙歪了歪頭，疑惑不似作假。

　　那他剛才摟你腰是？？

　　“木臻呢？”源寧笙掃了一下四周，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道。

　　話音剛落，臥花眼里的不解逐漸轉(zhuǎn)為震詫，怔愣了不知多久，似乎無法將這句話的意思解讀，微張著唇，許久都沒尋回自己的聲音，肢體也僵硬，胸腔的鈍痛，一遍一遍告訴著她，這不是幻覺。

　　他真的是在喊那個人的名字。

　　“阿笙？”臥花思忖良久，終于艱難地開口問，“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源寧笙應(yīng)聲，回應(yīng)道：“嗓子有些疼?！?/p>

　　淮言許久沒出聲，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掌心里的瓷瓶此時格外硌手。

　　臥花似是找到了源頭，扭過頭質(zhì)問淮言：“你剛才在里面和他到底做了什么？”

　　“我……”淮言微愣，他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忽然，臥花的眼瞟到緊握的拳，手里的瓷瓶就這么被搶過。

　　臥花只是打開瓶蓋嗅了嗅，臉色驟變，心下升起無名火：“你給他吃了憶夢丸？！”

　　“憶夢丸？”淮言面露不解。

　　臥花氣不打一處來，掄起袖子，似那街頭爭價的老婦，這下是僅剩的一點形象都沒了。

　　只見她瞪著眼，對著淮言就是一頓怒斥：“我可是看小阿笙同意了我才讓你進(jìn)來的，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居然敢在我的地盤給阿笙下毒？”

　　我怎么知道他身上盡是這些破玩意……

　　源寧笙看不下去了，輕咳了兩聲吸引了那兩位的注意力：“蔓姨，要不還是別站這說話了？”

　　臥花這才想起來源寧笙還坐在床沿，就這么看著他們爭吵，還看見了她剛才那副模樣。

　　意識到自己似乎毀了些許形象，她忙斂去了怒容，又掛起慈和的笑，沖著他就柔聲道：“好，你來時不是還想去瞧瞧那把琵琶嗎？走吧。”

　　說完又看向了淮言，厲聲道：“你可別想跑，我有話要和你說！”

　　——

　　臥花其實并沒有多追究淮言的意思，淮言也能真切地感受到臥花對他除了嫌棄，就也只是是嫌棄。

　　可見這憶夢丸應(yīng)當(dāng)不是什么很利害的毒。

　　而臥花吧，她確實也是這般想的。

　　憶夢丸又不是遺情散，又不是沒有解藥。

　　像這種幻藥，就算不吃解藥，對于阿笙而言，足矣破夢。

　　畢竟美夢無論多么美好，都會是假的。

　　更何況她其實還是因為察覺到了淮言眼里的那些東西。

　　那些無論是曾經(jīng)的秋水閣還是現(xiàn)下的錦繡苑，都鮮少會含有的東西。

　　亦是她這輩子都不會看錯的東西。

　　而且阿笙也沒忘記她，想想就開心。

　　淮言一直站在源寧笙的身側(cè)，似要將他的臉盯出個洞來，視線實在過于直白，源寧笙終于沒忍住分去目光，話語里皆是不解：“公子，你為何要這般盯著我？”

　　淮言愣了愣，這才收回視線，極其輕微地說了句：“抱歉。”

　　“無妨?！痹磳庴仙裆匀簦坪跽娴牟辉谝?。

　　“到了?！迸P花聲音再度響起，推開了門，這間屋子與外邊的景致對比，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換了個地，既沒有刺鼻的熏香，也沒有奇怪艷麗的綢幔，布置簡潔寬敞，暖陽灑滿每處，這樣的風(fēng)格，更像是醉桃坊里會出現(xiàn)的。

　　屋內(nèi)擺著各式的器樂，一眼就能瞧見的是一把琵琶，上面的曇花案精巧，定是能工巧匠的杰作，次位是空著的，只擺著一個雕木臺架，應(yīng)當(dāng)是拿來放什么細(xì)長的物件。

　　源寧笙環(huán)視一周，開口問道：“蔓姨，你的玉簫呢？”

　　臥花愣了愣，白玉蕭在兩年前生辰宴上就已經(jīng)贈予他了，這都不記得的話，現(xiàn)在的阿笙到底是何時期的阿笙。

　　“阿笙，你現(xiàn)如今年歲幾何？”臥花帶著疑問開口。

　　源寧笙思忖了會，笑道：“十七?！?/p>

　　臥花呼吸一滯，良久，她面上掛起了近乎是慈愛的笑。

　　一靠近，踮起腳來輕拍了拍他的頭，滿臉憐愛：“怪不得你現(xiàn)在看起來這么乖啊，快讓姨好好瞧瞧。”

　　忽然感覺脊背發(fā)寒，臥花下意識地就收回了手，不滿地瞥了一眼致使發(fā)寒的源頭。

　　還摸不得了？？

　　源寧笙抬手捂住了鼻，后退了一步，似乎是被嗆到了：“蔓姨，你身上是淬得什么香料？”

　　臥花聽罷，忙抬起胳膊仔細(xì)嗅了好一會，眼里的疑惑顯露，隨后猛地抬起了頭，嗔怒道：“好啊，阿笙，你怎么能因為嫌棄我就這般說啊?！?/p>

　　源寧笙有些失笑：“蔓姨，我真不騙你，不信你問我身旁的這位公子？”，說著就側(cè)頭看著淮言，眉眼含笑。

　　淮言本來還在當(dāng)個透明人，聽見后面的話突然就緩了神色，由著慣性帶上了笑：“是啊，您衣裳布料上的味道似乎不僅僅只是香了，再不換下的話阿笙可能又要暈過去了?！?/p>

　　“不然我也不能給他亂喂藥啊。”

　　三兩句還將剛才的事情模糊地解釋了。

　　臥花聞言，心頭咯噔一下，詫異地掃過了兩人，視線停在了阿笙不知何時破了的唇，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咽了咽口水，耳尖泛起薄紅，正了正神色，扒開兩人就走了出去。

　　走之前還不忘回過頭來瞪淮言一眼：“不許再對他動手動腳，我很快就會回來?！?/p>

　　臥花并沒有很擔(dān)心源寧笙。

　　她可清楚十七歲的阿笙真的只是看起來乖。

　　“公子，你先進(jìn)里屋候著吧。”源寧笙神色淡淡，聲音和調(diào)度似乎都下壓了。

　　剛才在臥花房里時聽到的那些，他怎會聽不懂。

　　他態(tài)度轉(zhuǎn)變之快，淮言一時還沒緩過神。

　　“你真的不記得我是誰了？”

　　臥花走后，源寧笙有意無意地拉開了與他的距離。

　　“憶夢丸的作用我是清楚的。”源寧笙說著向前走了一步徒留下背影，似乎是在靠近那把琵琶，“既然我現(xiàn)在不識得你，可見我原先也并不希望與你相識?！?/p>

　　“既是如此，在我還未恢復(fù)前，還是保持些距離吧?！?/p>

　　淮言輕蔑一笑，步步緊逼地調(diào)侃：“保持距離？”

　　“你剛剛可還在我懷里跟我親熱，現(xiàn)在卻說要保持距離未免太無情了吧？”

　　源寧笙不解地回過頭，與他四目相對。

　　“阿笙，你不會是為了逃避自己的感情，故意借著由頭躲我吧？”

　　源寧笙看著越發(fā)靠近的人，緊抿著唇后退。

　　最后再沒了退路，撞上那琵琶發(fā)出雜亂聲響，他眼里閃過急色，瞥了一眼身后的琵琶，見沒什么大事，才似乎松了口氣。

　　“公子，對我開這樣的玩笑可無用?！痹磳庴匣剡^頭，皺著眉對上那雙眼。

　　還真的不記得了啊。

　　那又怎么樣？

　　淮言笑著，收了戾氣，聲音也變得柔和：“既然你都忘了。那我也不強(qiáng)求?！?/p>

　　他在源寧笙眼里閃過不解時，又開口問道：“唇角還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