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業(yè)跟著淮言一路來到了柳川，路過花柳街險些沒被藍(lán)星草的味道齁昏頭去，這兒難怪是藍(lán)星草生長最多的地段，用得多，種的人也就越發(fā)地多了。

　　沉迷享樂，流連花街，滿堂嬌語，傷風(fēng)敗俗。

　　“你這是要去哪？”李業(yè)策馬上前，與淮言并行，看著他的行進方向，有些不解。

　　淮言更加快了速度，只道：“太尉府?！?/p>

　　“你不是來查藍(lán)星草的么？”

　　淮言只是哼笑一聲，未作解釋。

　　見此，李業(yè)斂去了疑惑，也不再問了。

　　不多時，淮言叫停了馬，迅速下了馬背就往里走，里面的人見是他，也不阻攔，紛紛作揖。

　　李業(yè)也緊隨其后。

　　淮言越往里走，就覺得越發(fā)地不對勁，不著痕跡地掃過侍衛(wèi)身上穿的鎧甲，不由得蹙起了眉。

　　這些侍衛(wèi)，都還是新兵，甚至可以說只是臨時調(diào)用兵，偌大的太尉府，竟看不見精兵守衛(wèi)。

　　這不可能，甚至可以說，這很荒唐。

　　淮言攔住了迎面路過的一個熟人，那個人是時常跟在淮策滿身后的小仆人，被淮言攔下后還嚇得一哆嗦，險些沒站穩(wěn)腳跟。

　　淮言忽視掉了這個仆人過度的慌張，只是問道：“太尉去了哪里？”

　　那仆人顯然是還在剛才的驚嚇里沒緩回神，面對那不怒自威的聲音又是嚇得一哆嗦，好不容易才磕磕巴巴地開口道：“太尉、太尉去了哪？我、我不知道。”

　　淮言聽完，忍下了拔劍的沖動，又耐著性子問：“淮策滿呢？”

　　這回那個仆人回的話倒是快多了：“小王爺沒回來過呀，沒回來過……”

　　隨后，他又莫名垂下了頭，不知嘟噥了些什么，然后又抬起頭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回來過了、回來過了，但是、但是……他失蹤了?！?/p>

　　李業(yè)聽完，眉頭也是越皺越緊，這個仆人，為何像是癡傻了一般，還不及反應(yīng)，那個仆人忽然開始后退，面露驚恐，神目也不再清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尖叫著喊完，還沒等淮言和李業(yè)問清楚，便抱著頭跑走了。

　　“他的樣子……”李業(yè)看著那跑走的背影，眼里的憂慮更甚。

　　“藍(lán)星草?！?/p>

　　“可他身上沒有什么氣味。”

　　“誰說藍(lán)星草不能吃了？”淮言嘆了一口氣，忽然又感到了莫名地緊張。

　　他試探著去與守門的士兵搭話，結(jié)果都如那個仆人一樣，起初一兩句話還算正常，再后來就似癲狂了，眼神也不再清明。

　　太尉府都已經(jīng)變成了這樣子，那滿是藍(lán)星草氣味的花柳街就更不必說了。

　　正思忖著，一股莫名的緊張感悄然攀上心間。

　　“快！跟我去一個地方?！?/p>

　　——

　　淮言敲了很久的門，可不知過了多久，依舊沒有回應(yīng)。

　　等淮言再敲時，才發(fā)現(xiàn)門根本沒有拷上，可能是裝門的木匠不走心，木門的一個連結(jié)處已經(jīng)受了磨損，導(dǎo)致其半歪斜著，門角邊緣突出的一塊擦著地面，讓淮言誤以為門是鎖著的，隨著一聲刺耳的摩擦，木門被推開了。

　　里面的花草蠻橫生長，桃花也顯現(xiàn)出了些許慘敗，整個屋子都似蒙上了一層黑灰一樣朦朧，再不見淮言初見時的風(fēng)景。

　　“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李業(yè)捂著鼻子踏了進來，環(huán)顧四周，這看起來已經(jīng)很久無人居住了。

　　淮言當(dāng)然聞到了。

　　而且那個味道，他這輩子恐怕都不會忘記了。

　　“藍(lán)星草……”他呼吸一滯，朝著氣味的源頭加快了腳步，幾乎就要跑起來了。

　　聽到藍(lán)星草，李業(yè)也不知為何感到了一陣惡寒，反應(yīng)過來后也緊跟了上去。

　　氣味引著淮言停在了一個房間前。

　　他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門，藍(lán)星草的氣味撲面而上，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淹沒，頭腦也開始有些遲鈍，不過還可以保持清醒，但這并不是長久之際，如果待的時間過久，估計也白搭。

　　李業(yè)站得較遠(yuǎn)，僥幸沒受到迫害。

　　這里是浴堂。

　　地上還有水漬干透后留下的淡痕，那水隱隱能看出點藍(lán)透的紫，沿著地面一路溢到了門檻前，而那水的源頭，隔著一道屏風(fēng)，那屏風(fēng)上，還掛著幾件女子的衣物，應(yīng)當(dāng)是要用來更替的衣裳。

　　淮言幾次抬起腳，卻又收回。

　　見他如此躊躇，李業(yè)也猜到了些許。

　　這宅院的住戶，興許是淮言的朋友。

　　良久，他嘆了一口氣：“我替你去看看吧?！?/p>

　　他剛邁出腳，卻被淮言攔住了。

　　“不用?！?/p>

　　不知何時，他的聲音纏上了啞意，眼里的情緒，更多的像是害怕。

　　話音剛落，他三步并兩步地走上前，推開了那屏風(fēng)，里邊的景象也展現(xiàn)在了面前。

　　他倒抽一口涼氣，忍住了下意識退后的步子，顫抖的唇霎時間沒了血色，肩膀不自覺地劇烈顫抖，身上的每一處肌肉似乎都在這一刻蜷縮、緊繃，驚恐之余，便是橫生的憤怒。

　　女人全身赤裸地慘死在了浴桶里，身上的皮肉被盡數(shù)割去，徒留了一盆血水，殘剩的肉沫漂浮在水面上向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藍(lán)星草靠攏，全身上下，能依靠來辨認(rèn)身份的，只有那一同被浸沒在水池里，被染透了的紅衣，但不難看出，那原先是一件素色衣裙，淮言依稀記得，那時她說，她只在阿笙的生辰穿過。

　　她的手指緊緊扒著浴桶邊，指尖下有深深的抓痕，一條條的血痕觸目驚心，許是因為手指上的皮肉不好割去，便被獨獨留了出來，昔日里本就纖細(xì)的手指，此時更是皮骨相連，毫無血色，指甲也已經(jīng)泛起灰黑。

　　李業(yè)就站在一旁，一言不發(fā)地看著眼前的場景，震驚過后，便是一陣又一陣的反胃。

　　淮言深吸了兩口氣，將屏風(fēng)上那幾件衣裳取下，蓋在了她那張已經(jīng)血肉模糊的臉上。

　　在做這些時，他的心情無法平靜，甚至已經(jīng)到達了溢于言表的程度。

　　回想起曾經(jīng)，蔓茵還總是說自己如何年輕，又如何漂亮。

　　并且，他也會忍不住地去想。

　　蔓茵，

　　對那個人來說，

　　也是一個很重要的親人吧。

　　——

　　聞言，源寧笙卻多了其他的顧慮，忙問道：“這幾日錦銘都在哪里？”

　　靖婆回想著，不多時，她的眉目里也多了幾分難解的疑惑：“您這么一問，我還真是沒什么印象了，我這幾日也回過府，都不曾見到過小姐，我又向小姐的丫鬟煥鶯打聽，聽聞，小姐是打算在宮里出嫁?！?/p>

　　“既是出嫁，怎么可能有不在本家出嫁的道理？”源寧笙指尖微蜷，神情也多了威嚴(yán)。

　　只作了短暫的思考，起身便道：“我要回一趟南城。”

　　“好，您最好早些回來，晚些時候家主恐怕會尋您?！?/p>

　　“嗯?！痹磳庴洗掖移沉艘谎郏汶x開了。

　　——

　　源寧笙心里沒來由地不踏實，一路快馬加鞭，雖然到時已是第二日午時了，卻硬是把來的時間縮短到了半日余。

　　待他到了陳府，門口的護衛(wèi)見是他，紛紛拱手作揖，畢恭畢敬地就要進去準(zhǔn)備通報。

　　“不必，你們留在這守著就行。”源寧笙隨手將馬繩拋給了其中一個守衛(wèi)。

　　得了吩咐，守衛(wèi)也欣然領(lǐng)命，接過馬繩，便繼續(xù)守在了門外。

　　源寧笙剛走進來沒多久，就正巧碰上了路過的喬燦嶼。

　　喬燦嶼剛要開口叫人，源寧笙先他一步開口命令：“去叫陳權(quán)冥，到大堂，就說是我的命令?！?/p>

　　源寧笙少有這般明確的指令，喬燦嶼不敢怠慢，生怕是有什么急事，慌忙應(yīng)下便往陳權(quán)冥的院子里跑。

　　源寧笙猜想不錯，陳寅就在大堂里，看樣子又是在琢磨什么新毒材，搗藥杵一上一下地研磨著。

　　陳寅聞聲抬起頭來，見來人是源寧笙，陳寅還有些許驚訝，很快又恢復(fù)如常，語氣里還有著絲絲無奈：“門外的人真不懂事，你來了也不知道來通報一聲?！?/p>

　　“我時間不多，接下來無論是什么吩咐，還望陳叔都不要拒絕?！痹磳庴媳砬槟?，陳寅不自覺地也跟著嚴(yán)肅了起來。

　　“既說了陳家今后歸你調(diào)動，那你說什么，就算是家主來了也無法忤逆?！标愐畔铝耸种械膿v藥杵，信誓旦旦道。

　　也是這時，陳權(quán)冥緊張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爹！聽說表兄來了是嗎？”

　　他跑得氣喘吁吁的，這點路過來，看起來卻像是要了他半條命似的，想來這段時間應(yīng)當(dāng)是怠慢了鍛煉。

　　“呵！若不是寧笙過來，你還想在你屋里賴多久？”陳寅見他這樣，不禁冷嗤著諷刺道。

　　陳權(quán)冥的臉一下就漲紅了，似也是覺得不好意思，略有埋怨地朝陳寅無奈地嚷了一聲：“爹！”

　　源寧笙收回視線，從袖子里取出一張字條，上面只寫了幾行字，其中最為扎眼的便是“藍(lán)星草”三個字。

　　陳寅遲疑著接過了那張字條。

　　“這是……？”

　　“遺情散的解藥，同時，它也是藍(lán)星草的解藥?！?/p>

　　其實陳寅已經(jīng)幾乎確定了這東西是什么，只是還是要源寧笙親口承認(rèn)才肯放心。

　　“我需要你們在接下來的三日內(nèi)，按照藥方制作解藥，速度越快越好?！?/p>

　　陳寅面露不解，猶疑更甚。

　　“太醫(yī)院不是已經(jīng)在著手制藥了嗎？為何……”

　　源寧笙面色更沉，那雙眸子里是常人難以讀懂的果斷。

　　“按我說的做，制成后，必須確保陳府上下每一個人都能吃下解藥?！?/p>

　　“接下來幾天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按兵不動，直到有人拿著曇花玉來調(diào)兵，無論是誰?！?/p>

　　陳家的府兵數(shù)群雖算不上龐大，但勝在他們擁有無數(shù)奇毒和鍛造精良的兵器與暗器，這也使他們在朝廷中有自己穩(wěn)定的地位，朝代更迭，可唯陳家不替。

　　陳寅雖然不明白，但最終，還是點下了頭。

　　“陳權(quán)冥?！?/p>

　　“我在！”

　　“若我此番回去后沒了消息，不要去找我，管好你自己，按照我的吩咐行事?！?/p>

　　此番話下來，陳權(quán)冥的心頭忽然猛地一跳，不安幾乎要籠罩全身，頭皮也在發(fā)麻。

　　“什……什么意思??？”他不確定地再問了一遍，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你怎么說的跟你要出事了一樣？”

　　“你聽明白我的話了嗎？”源寧笙沒有回應(yīng)，反而還是就著上一個問題問他，神情更是陳權(quán)冥前所未見的冷漠。

　　陳權(quán)冥咬緊牙關(guān)，最后還是強忍著干澀應(yīng)下了：“聽明白了?！?/p>

　　話音剛落，源寧笙幾乎是立刻松了口氣。

　　又似安慰般，語調(diào)輕盈地對著陳權(quán)冥道：

　　“我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p>

　　“我不會有事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