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塵剛將終端擱在桌角,靴底碾過散落的紙頁,發(fā)出細微的聲響。作為灸舞豢養(yǎng)多年的暗衛(wèi),他比誰都清楚,此刻盟主捏著銀令牌的指節(jié)泛白,絕非無端動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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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點可笑的‘忠誠’,”灸舞的聲音像淬了冰的鋼針,扎得空氣都發(fā)緊,“是把全族的命、冰心的死,連我三個月的苦心經(jīng)營,都當成了獻給葉赫那拉的祭品?!彼麚P手掃過桌案,文件紙頁紛飛如雪,“葉赫那拉畫張餅,他就捧著當圣旨,自己往死路上撞——蠢得讓我都覺得,這三個月的心思全喂了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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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塵垂手立在一旁,聽著他繼續(xù)道:“傳令下去,所有部署全撤了。白道的心血,沒必要浪費在這種蠢貨身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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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門被叩響。修端著卷宗站在門口,目光掠過滿地狼藉,眉峰微蹙——他是禁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雖不知內(nèi)情,卻能看出方才定有一場動怒,只是沒多問,只將卷宗呈上:“盟主,蘭陵王的消息………核心被剖,成了廢人,正被兩道追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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灸舞指尖在桌沿輕輕敲擊,方才的戾氣已斂去大半,只剩眼底一點沉郁?!耙饬现小!彼闷鹁碜冢藘身?,語氣平淡,“葉赫那拉本就沒打算留他,他自己偏要一頭扎進去,落到這步,也算……求仁得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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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里沒多少同情,倒像在說一樁早已看透的棋局。修聽著,反而覺得自然——盟主從不是濫情的人,對蘭陵王這種手上沾過白道血的,能有句“求仁得仁”,已是留了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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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衛(wèi)軍這邊收到消息,底下不少人憋著氣,……”修頓了頓,沒說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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灸舞抬眼,眉峰微挑,語氣里帶了點不易察覺的譏誚:“他現(xiàn)在就是塊沒了異能的廢鐵,黑白兩道追著咬,活不過三日。白道犯得著跟一群野狗搶食?”他將卷宗扔回案上,“傳我的令,誰也不準碰他。丟不起這個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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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應(yīng)聲“是”。他懂了,盟主不是心軟,是覺得對一個廢人下手,反倒拉低了白道的格局——蘭陵王的結(jié)局早已注定,不必再臟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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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身時,他聽見灸舞對墨塵說“把部署圖清掉”,聲音冷得像結(jié)了冰,盟主向來如此,權(quán)衡利弊比誰都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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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合上的瞬間,墨塵抬手,淡藍色的光束落在紙頁上,瞬間舔起一簇火苗。紙頁在火焰中蜷起,映著灸舞冷硬的側(cè)臉。“暗衛(wèi)營的人,撤回來?!彼鹈?,“別讓這群蠢貨,臟了我們的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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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舔舐著最后的部署圖,將那點被辜負的苦心,連同蘭陵王的名字,一并燒成了灰燼。
殘陽把西城廢墟的斷墻染成血紅色,修剛走出老宅巷口,就聽見一陣雜亂的打斗聲。不是高階異能碰撞的轟鳴,是鈍器砸在皮肉上的悶響,混著魔化人尖利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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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皺了皺眉,——禁衛(wèi)軍的巡邏路線不包括這片廢棄工業(yè)區(qū),但這動靜實在太近。循聲繞到斷墻后,眼前的景象讓他腳步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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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低階魔化人正圍著一個蜷縮的身影拳打腳踢,那身影穿著破碎的黑甲,露出的胳膊和后背滿是青紫的傷痕,卻連抬手格擋的力氣都沒有,只用額頭抵著地面,像塊任人踩踏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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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蘭陵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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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的瞳孔微縮。他見過這人引天雷劈碎聚靈塔的模樣,見過他用攔靈斬指著南城衛(wèi)冷笑的模樣,卻從沒見過這樣的——像被抽走了所有骨頭,連眼神都空得發(fā)灰,魔化人的腳踹在他臉上,他也只悶哼一聲,連掙扎都懶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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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拉伊爾的‘統(tǒng)領(lǐng)大人’,”一個魔化人刻意拖長了調(diào)子,往他臉上啐了口唾沫,軍靴碾過他的手指,“當年你踩在老子頭上發(fā)號施令時,想過有今天?沒了異能,連條搖尾巴的狗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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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魔化人踹向他的腰側(cè),獰笑里帶著報復(fù)的快意:“以前看你不順眼的多了去了,現(xiàn)在落我們手里,也算老天爺開眼——不把你這身骨頭拆了,都對不起你當年捏碎的那三根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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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還是沒動,破碎的戰(zhàn)甲下,左肩那片皮膚暴露在外。修的目光猛地被吸過去——那里本該是七枚暗紫色的七星咒,像北斗嵌在皮肉里,可此刻,咒印只剩最下端兩顆星還泛著淡紫,其余五顆竟像被什么東西徹底抹去,只留下淺白色的疤痕,像從未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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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星咒……怎么會只剩兩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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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的指尖無意識地收緊。夜梟的掃描圖里,這七枚咒印是葉赫那拉控制蘭陵王的關(guān)鍵,每動用力量就會反噬,可從沒記載過咒印會自行消失。就算核心被剖、異能盡廢,咒印作為施咒者心頭血所化,理應(yīng)烙印到死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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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站在陰影里沒動。按盟主的令,他不該管這人的死活;按禁衛(wèi)軍的職責,對一個手上沾過白道血的魔化人,更不必多費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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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卻有個聲音在敲:七星咒七印同根,哪有獨留一顆的道理?這里面定有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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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夠了就換個地方折騰,”剛才碾他手指的魔化人蹲下身,拽著蘭陵王的頭發(fā)往斷墻拖,“家主說了,別弄死,就得讓黑白兩道都看看叛徒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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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修從陰影里走了出來。靴底踩過碎磚的輕響驚動了魔化人,三人同時轉(zhuǎn)身,看清來人身形時都是一愣——月白的禁衛(wèi)軍制服襯得他身形挺拔,夕陽落在側(cè)臉,將下頜線勾勒得清俊利落,眉眼間帶著種近乎清冷的秀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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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來的Omega?”中間的魔化人怪笑一聲,舔了舔嘴角,“穿白道的衣服,是來給這廢物收尸,還是送上門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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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沒說話,只是垂眸時,眼尾的弧度恰好掠過三人。他周身的空氣忽然動了動,清冽如松雪的信息素無聲漫開,帶著高階Alpha獨有的壓迫感——那不是Omega的甜軟,是能凍裂骨頭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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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化人的笑瞬間僵在臉上。剛才調(diào)笑的那個猛地后縮半步,鼻尖急促地動了動,像是被那股信息素蟄了似的,手里的鋼管捏得咯吱響:“這鬼信息素……艸,是個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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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道的走狗,”左側(cè)的魔化人突然暴起,周身涌起深灰色的異能波動——竟是三階魔化人,“敢管葉赫那拉的事,今天就讓你死無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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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修已抬手,指尖在空中虛虛一劃。周遭的風突然瘋了似的聚過來,氣流在他掌心凝成半透明的刃,帶著尖嘯劈向三人。三階魔化人剛要撐起異能屏障,風刃已穿透屏障,順著他的脖頸劃過——血線瞬間綻開,下一秒,整個人竟被無形的氣流絞成了血霧,濺在斷墻上,像幅猙獰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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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兩個魔化人瞳孔驟縮,剛要后退,修的身影已在原地留下殘影。他抬手按向最近的魔化人胸口,掌心涌出的氣旋瞬間炸開,那人的身體像被無形的手揉碎,骨骼碎裂聲混著風聲,轉(zhuǎn)眼也成了漫天血沫。最后一個魔化人想逃,卻被突然卷起的旋風困住,風刃在他周身切割,不過兩息,便連慘叫都沒留下,徹底消散在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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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停了。斷墻前只剩修站在原地,月白制服上連半點血星都沒沾,仿佛剛才那場血腥的絞殺只是錯覺。他撣了撣衣袖,目光落在地上的蘭陵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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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始終沒抬頭,直到打斗聲徹底消失,才緩緩掀起眼皮。紫瞳里空得像深不見底的潭,映出修的身影時,連一絲波瀾都沒起。他的臉被血污糊住,顴骨陷得厲害,嘴唇干裂起皮——修看得透徹,這人不是累了,是把心挖出來扔了,連帶著古拉伊爾的骨血和冰心的囑托,全埋進了這堆爛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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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了我吧?!彼麊≈ぷ诱f,氣若游絲,像片隨時會被風吹散的灰,“全族……沒了。冰心……也沒了………我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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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蹲下身,沒看他的臉,先指了指他左肩那枚孤星咒:“七星咒斷了五顆,葉赫那拉干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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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眼皮都沒抬,仿佛那是別人身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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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的聲音突然冷得像淬了毒的冰錐,直戳戳扎過去,“像條喪家犬似的趴在這兒,古拉伊爾的最后一個種,是自己窩囊死的——死到臨頭,連誰殺了他全族、誰捅死他心上人都不敢想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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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的身體猛地一僵,像被電流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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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敢想古拉伊爾的祠堂吧?”修往前湊了湊,眼神比刀還利,“不敢想那些老弱婦孺被屠時,喊的是不是你的名字?更不敢想冰心替你擋那一刀時,是不是還盼著你能活下來,哪怕……哪怕為他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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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蘭陵王的聲音帶著憤怒,像被揭開了最痛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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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偏要說?!毙薜恼Z氣更厲,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你現(xiàn)在躺這兒等死,就是告訴葉赫那拉:他們沒看錯人,你蘭陵王就是個懦夫!是個連仇恨都扛不動的廢物!你讓冰心死得像個笑話,讓全族的血白流在地上——連帶著你自己這條命,都賤得不如路邊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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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蘭陵王突然嘶吼一聲,不是對修,是對自己。他猛地抬手想去捂耳朵,卻因為脫力重重砸回地面,掌心在碎石上擦出長長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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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看著他渾身發(fā)抖的樣子,眼底沒半分憐憫,字字像砸在蘭陵王心上,“你要是還有點人樣,就該活著弄明白:葉赫那拉到底耍了什么陰招,而你……能不能別再讓死去的人,在土里都替你覺得丟人?!?/p>
?蘭陵王的神志終于清醒了幾分,他從修的話里摸到了一點活下去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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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看著蘭陵王的眼睛,皺眉沉思,總算還有幾分血性。但是盟主已經(jīng)下令,不再管蘭陵王的死活,他現(xiàn)在這副樣子,隨便來個人都能碾死他,看來只能先把他帶到東城衛(wèi)那邊了。
“跟我走?!毙奁鹕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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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陵王沒說話,只是咬著牙,用盡全力扶著斷墻站起來。每動一下,骨頭都像在響,可心里那點被澆滅又重新燃起來的火,燒得他忘了疼。他跟在修身后,一步一步踩過碎磚,后背的傷蹭到斷墻,火辣辣地疼——可這疼真好,證明他還活著,還能恨,還能……贖罪。
夕陽徹底沉下去的瞬間,蘭陵王左肩那兩枚星咒突然亮了一下,淡紫色的光映在他臉上——那雙眼底的死灰里,終于炸開了點猩紅的火星,混著血和淚,像要把這攤爛泥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