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老虎賴在漢東不走，明明過了白露，午后的太陽還是曬得人發(fā)倦。林小晚抱著一摞剛整理好的司法案例匯編，往高育良辦公室走，額角沁出細(xì)密的汗，把鬢角的碎發(fā)黏在皮膚上。

剛走到三樓樓梯口，就撞見高育良從辦公室出來，手里拿著本厚厚的《中外司法制度比較》，像是要去圖書館。他目光落在她懷里的書摞上，眉頭微蹙：“這么多，怎么不讓年輕人幫你拿？”

“他們手頭都有活，我順手就帶上來了?！绷中⊥硇α诵?，想把書往上抱得更穩(wěn)些，指尖卻沒抓牢，最上面的一本滑了下來。

眼看就要砸在地上，高育良伸手穩(wěn)穩(wěn)接住。書脊上還留著林小晚的體溫，溫溫的，帶著點薄汗的潮意。他翻了兩頁，是她做的批注，紅筆小字密密麻麻，在“陪審團(tuán)制度”那頁畫了道波浪線，旁邊寫著“借鑒需結(jié)合本土司法傳統(tǒng)，避免水土不服”。

“看得很細(xì)?！彼褧呕貢敹?，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的手背，像被什么燙了似的，很快收了回去，“沙書記上午還問起你做的案例分析，說對下一步的改革很有參考價值?！?/p>

林小晚心里一暖，嘴上卻謙虛：“就是做了點基礎(chǔ)工作，主要還是您之前給的那些資料有用?！?/p>

“你的用功，大家都看在眼里?！备哂伎粗~角的汗，從口袋里掏出塊手帕遞過去——是塊素色的棉帕，邊角有些磨白，看得出用了些年頭。“擦擦汗，別中暑了?！?/p>

林小晚接過手帕，聞到淡淡的皂角香，像陽光下曬過的床單。她不好意思地在額角按了按，遞回去時，帕子上留下一小片淺淡的濕痕?！爸x謝您，高書記。”

“拿著吧，看你也沒帶紙巾?！备哂紱]接，轉(zhuǎn)身往樓梯口走，“我去圖書館查點資料，你把書放下后，要是有空，過來一趟。”

林小晚愣了愣，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才抱著書走進(jìn)辦公室。陽光透過百葉窗斜斜切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錯的條紋，像她此刻忽明忽暗的心跳。

把案例匯編放好，她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fā)，才往圖書館去。高育良果然在古籍閱覽室靠窗的位置，面前攤著幾本線裝書，手指在書頁上慢慢滑動，側(cè)臉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柔和，連鬢角的銀絲都泛著暖光。

“高書記，您找我？”她放輕腳步走過去。

高育良抬頭，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剛看到你在案例里批注陪審團(tuán)制度，想起我早年在政法大學(xué)帶過一門‘比較司法研究’的課，有份講義或許對你有用。”他從書架上抽出個牛皮紙檔案袋，“找找看，應(yīng)該在這里面?！?/p>

檔案袋里裝著泛黃的講義，用訂書釘裝訂著，首頁有他年輕時的字跡，比現(xiàn)在更鋒芒畢露些。林小晚翻到“陪審團(tuán)制度”那章，看到他用藍(lán)筆寫的旁注：“制度的生命力在于與人的契合，就像穿鞋，合腳才重要。”

字跡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笑臉，笨拙又可愛，和他平日里沉穩(wěn)的樣子判若兩人。林小晚忍不住笑出聲：“您年輕時還畫這個？”

高育良看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聲：“當(dāng)時給學(xué)生講課，怕他們覺得枯燥，就隨手畫了點?！彼粗澋拿佳?，眼底也漾起笑意，“那時候的學(xué)生，比現(xiàn)在活躍，總愛跟我爭。有個女生，跟你一樣，喜歡在筆記上畫波浪線，每次爭論起來，臉都紅撲撲的?！?/p>

林小晚心里微微一動，假裝翻講義：“那她現(xiàn)在……”

“后來去了國外，搞國際司法援助?！备哂嫉恼Z氣淡了些，“前兩年寄過張照片，在非洲的難民營里，曬得黑黑的，還是愛皺著眉跟人爭論?！彼D了頓，看向林小晚，“你們年輕人，好像都有股不管不顧的勁。”

“那不是不管不顧，是覺得對的事，就該堅持?！绷中⊥硖痤^，目光亮亮的，“就像您當(dāng)年在呂州推改革，不也被人說‘軸’嗎？”

高育良被她堵得一噎，隨即笑了：“你這張嘴，跟那時候的學(xué)生一樣厲害?！彼焓窒胂駨那澳菢忧们盟念~頭，手抬到半空，卻又輕輕落在旁邊的書架上，指尖劃過一本《論法的精神》的書脊，“這本書你看過？”

“嗯，去年看的，有些地方還不太懂?！?/p>

“哪部分？我給你講講?！?/p>

陽光透過窗戶，在兩人之間投下一片溫暖的光暈。高育良講得認(rèn)真，手指在書頁上點劃，偶爾抬頭看她，眼神里帶著專注；林小晚聽得入神，偶爾提問，聲音輕輕的，像怕打斷這難得的安靜。

有那么一瞬間，林小晚的發(fā)絲垂下來，掃過高育良的手背。他的指尖頓了頓，她也僵了一下，空氣里忽然漫開一絲微妙的甜。窗外的蟬鳴不知何時停了，只有書頁翻動的輕響，和彼此淺淺的呼吸聲。

直到圖書館管理員來提醒閉館，二人才回過神。高育良合上書本，看著林小晚手里的講義：“這個你拿著，說不定有用?！?/p>

“謝謝高書記?！绷中⊥戆阎v義放進(jìn)包里，指尖碰到他剛才劃過的那本《論法的精神》，忽然想起來什么，“對了，上次您說想找的那篇關(guān)于‘基層法官職業(yè)倦怠’的論文，我?guī)湍业搅耍谥W(wǎng)下了電子版，回頭發(fā)您郵箱？”

“好，麻煩你了?！备哂寄闷鹱约旱臅?，“我送你回去?！?/p>

走出圖書館，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并肩走在梧桐道上，影子偶爾會交疊在一起，像被風(fēng)吹皺的水紋。林小晚看著地上的影子，忽然說：“高書記，您說……人會不會像書一樣，翻著翻著，就懂了？”

高育良側(cè)過頭看她，晚霞落在她臉上，映得臉頰粉撲撲的。他想起剛才在講義上看到的笑臉，又想起她此刻的樣子，心里忽然軟得像被夕陽曬化的糖。

“會的?！彼曇艉茌p，“只要愿意慢慢翻，總有懂的那天?！?/p>

到了林小晚小區(qū)門口，她接過高育良遞來的檔案袋，指尖再次相觸，這次誰都沒躲?！澳俏疑先チ?，論文晚上發(fā)您?！?/p>

“好?！备哂伎粗D(zhuǎn)身的背影，忽然叫住她，“小晚?！?/p>

她回頭，眼里帶著詢問。

“明天降溫，多穿點。”他說。

林小晚愣了愣，隨即笑了，用力點頭：“嗯！您也注意保暖。”

看著她跑進(jìn)樓道的身影，高育良站了很久。晚風(fēng)卷起幾片落葉，落在他腳邊，像誰悄悄留下的念想。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帕，仿佛還能聞到那淡淡的皂角香，和她額角的溫度。

有些感情，就像書架上的書，不必刻意翻開，不必大聲朗讀，只是靜靜立在那里，彼此能感受到書脊上的溫度，就很好。至于翻到哪一頁才能說清道明，或許不用急——日子還長，他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慢慢翻。

作者最近有事情，可能做不到日更和準(zhǔn)時，請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