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東的秋意漸漸濃了，政法大學的銀杏葉黃得像潑了金，風一吹就簌簌往下落，鋪在圖書館前的石板路上，踩上去沙沙響。林小晚抱著一摞剛借的書從圖書館出來，遠遠就看到高育良站在銀杏樹下，穿著件深灰色的羊毛衫，手里提著個紙袋，身影在暮色里顯得格外溫和。

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快步走過去：“高書記，您怎么在這兒？”

“剛參加完政法大學的校慶座談會，順道過來等你?！备哂蓟瘟嘶问掷锏募埓皡腔莘易隽诵椖喔?，讓我給你帶點，說你上次說喜歡吃?！?/p>

紙袋里飄出淡淡的棗香，林小晚接過時，指尖碰到他的手，溫溫的。“又讓吳老師費心了，回頭我給她帶點我媽寄的柿餅?！?/p>

“她肯定高興?！备哂伎粗龖牙锏臅?，《司法倫理研究》《基層法庭調(diào)解案例精選》……都是些沉甸甸的大部頭?！坝纸柽@么多？看得過來嗎？”

“最近在做基層調(diào)解機制的調(diào)研，得多看點案例?！绷中⊥戆褧鶓牙锉Я吮?，“您要不要看看？有幾個案例挺有意思的，當事人從吵得不可開交，到最后握手言和，全靠調(diào)解員的幾句話?！?/p>

“是嗎？”高育良的興致被勾了起來，“哪幾個？”

林小晚翻出其中一本，指著夾著書簽的地方：“這個宅基地糾紛的案子，調(diào)解員沒講大道理，就帶雙方去看了當年一起蓋房子時拍的照片，說‘當年能一起扛水泥，現(xiàn)在咋就不能各讓一步’，一下子就說通了?！?/p>

高育良接過書，借著路燈的光慢慢看，眉頭隨著案情輕輕蹙起，又在看到和解結(jié)果時舒展開。林小晚站在旁邊，看著他認真的側(cè)臉，路燈的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像落了片銀杏葉。

“其實調(diào)解的關(guān)鍵，不在技巧，在懂人心?！备哂己仙蠒€給她，“就像你說的，有時候一張老照片，比十句法律條文管用。”他頓了頓，“你調(diào)研時要是遇到難啃的案子，隨時找我，我在基層法庭待過幾年，或許能給你點建議?！?/p>

“真的？那太好了！”林小晚眼睛一亮，像找到主心骨似的，“我正愁有個贍養(yǎng)糾紛的案子理不清，當事人是對老夫妻，兒子說沒錢贍養(yǎng)，老兩口說兒子藏了存款，兩邊都拿不出證據(jù)，調(diào)解員都快愁白頭發(fā)了。”

“這種案子我遇見過?！备哂纪愤呑吡藘刹?，示意她一起慢慢走，“別急著查存款，先去社區(qū)問問老兩口平時跟誰走得近，兒子常去哪家店買東西。人心藏在細節(jié)里，比如兒子要是總給孩子買進口奶粉，就別說自己沒錢；老兩口要是總跟鄰居夸兒子孝順，心里其實沒那么怨?！?/p>

林小晚聽得認真，拿出手機記筆記，指尖在屏幕上飛快地敲著?！澳@么一說，我好像有點思路了。明天就去社區(qū)走訪試試?！?/p>

“去吧，注意方式方法，別讓人家覺得是來‘審案子’的?！备哂伎粗皖^記筆記的樣子，路燈的光落在她發(fā)頂，毛茸茸的，像沾了層金粉。他忽然想說“別太累”，話到嘴邊卻變成，“晚上別熬太晚，案例明天看也一樣?！?/p>

“知道啦，高書記比我媽還愛念叨?！绷中⊥硖痤^，眼里帶著笑意，像藏了兩顆星星。

兩人并肩走在銀杏道上，腳下的葉子沙沙作響，像在說悄悄話。偶爾有晚風吹過，卷起幾片銀杏葉，落在林小晚的肩上。高育良看著，腳步頓了頓，伸手想替她拂掉，指尖快碰到肩膀時，卻又輕輕轉(zhuǎn)向，拂掉了自己羊毛衫上的一片落葉，動作自然得像只是整理衣服。

林小晚把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暖暖的。她沒說話，只是悄悄往他身邊靠了靠，兩人的影子在路燈下挨得更近了些。

走到校門口，高育良停下腳步：“我送你到公交站?！?/p>

“不用了，就在前面不遠，我自己能行?！绷中⊥戆褧鶓牙锞o了緊，“您也早點回去吧，吳老師該等您吃飯了。”

高育良點點頭，卻沒立刻走。看著她轉(zhuǎn)身的背影，忽然開口：“小晚?！?/p>

林小晚回頭，暮色里，他的眼神格外溫和，像浸在溫水里的玉?！懊魈煺{(diào)研要是順利，晚上給我發(fā)個消息?！?/p>

“好?！绷中⊥硇α诵?，轉(zhuǎn)身快步走向公交站，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到他還站在原地，像座安靜的雕塑。她揮了揮手，他也揮了揮手。

公交車來的時候，林小晚上車找了個靠窗的位置，看著高育良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銀杏道的盡頭，手里的棗泥糕還帶著余溫。她打開紙袋，拿出一塊放進嘴里，甜香漫開的瞬間，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很好——沒有驚天動地的告白，沒有刻意的靠近，卻在這暮色里的等待、不經(jīng)意的提醒、心照不宣的牽掛里，藏著比情話更動人的東西。

車窗外的銀杏葉還在落，像一場溫柔的雨。林小晚拿出手機，給高育良發(fā)了條消息：“棗泥糕很好吃，謝謝高書記?！?/p>

很快收到回復(fù)，只有兩個字：“安晚?！?/p>

她看著那兩個字，笑了很久。車緩緩駛離，載著滿袋的棗香和一顆悄悄發(fā)燙的心，往夜色深處去了。而遠處的高育良，站在銀杏樹下，看著手機屏幕上的“安晚”，也輕輕笑了。有些感情，不必說破，像這暮色里的留白，反而更有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