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局的燈光亮如白晝，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冷白，與二十二樓溫暖的燈火截然不同。

樊勝美在安迪的陪同下做完筆錄，簽了好幾張名字。過程繁瑣，民警的問話細致甚至有些重復，但她前所未有的耐心和配合。她知道，每多一份細節(jié)，釘死那些惡徒的證據(jù)就多一分。

隔著走廊，她看到了被人從另一個房間帶出來的哥哥樊勝英。

他看起來狼狽不堪，衣服皺巴巴的沾著灰，臉上有幾處明顯的淤青和擦傷，眼神躲閃，耷拉著腦袋，往日里那種混不吝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只剩下闖下大禍后的恐懼和萎靡。他看到樊勝美，嘴唇囁嚅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的警察，又迅速低下頭去。

樊勝美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擰了一下，有點疼，有點酸，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疲憊。她沒有走過去，只是遠遠地看著。那一刻，血緣帶來的天然牽掛與長期被拖累產(chǎn)生的怨憤交織在一起，最終化為一縷無聲的嘆息。

民警告訴她，樊勝英需要暫時留下，配合進一步的調(diào)查。至于那些放高利貸并實施非法拘禁和毆打的嫌疑人，證據(jù)確鑿，面臨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后續(xù)關于債務糾紛的部分，可能還需要民事調(diào)解或者訴訟，你們要有心理準備。”民警最后提醒道。

樊勝美點了點頭。她當然知道，事情不會因為哥哥獲救就徹底結束。那些所謂的“債務”，像是一條甩不掉的尾巴。但至少，最兇惡的那部分已經(jīng)被法律斬斷，她不再需要獨自面對黑洞般的恐懼。

安迪的車駛回歡樂頌時，天邊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

黎明的微光輕柔地涂抹著高樓大廈的輪廓，夜晚的瘋狂與驚悸仿佛一場逐漸醒來的噩夢。

她們沉默地上了樓。推開2202的門，一股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

客廳里，邱瑩瑩和關雎爾竟然都沒睡。邱瑩瑩歪在沙發(fā)上打著盹，聽到開門聲猛地驚醒。關雎爾則從書本上抬起頭，眼底帶著明顯的倦色，但眼神清澈。

“樊姐！安迪！你們回來了！”邱瑩瑩跳起來，“怎么樣？沒事了吧？”

“沒事了?！狈畡倜罁u搖頭，臉上是難以掩飾的疲憊，但眉宇間松快了許多，“哥哥受了點皮外傷，人沒事了。那些人也抓起來了?！?/p>

“謝天謝地！”邱瑩瑩雙手合十，“真是嚇死人了！”

關雎爾走過來，遞給樊勝美一杯溫水：“樊姐，先喝點水，定定神。一切都過去了?！?/p>

接過那杯溫熱的水，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度，看著眼前姐妹們關切的臉龐，樊勝美的心被一種實實在在的暖意填滿。這一夜的跌宕起伏，恐懼、掙扎、絕望、希望……最終都在姐妹們的陪伴和支持下，有驚無險地渡過了。

“謝謝……真的……”她的聲音有些哽咽，這一次，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感動。

“行了，虛驚一場，人沒事就是萬幸。”安迪脫下外套，語氣恢復了平時的干脆，“都折騰一晚上了，趕緊都休息一下。勝美，尤其是你，什么都別想了，天塌不下來，先睡覺?！?/p>

是啊，天塌不下來。

樊勝美回到自己的房間，沒有立刻躺下。她走到窗邊，拉開了一點窗簾。

晨曦已經(jīng)驅(qū)散了黑暗，城市開始蘇醒，樓下傳來隱約的車流聲，充滿了生活的煙火氣。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晨微涼的空氣，感覺一直壓在胸口的巨石終于被移開。

過去的這一夜，像一場淬煉。她經(jīng)歷了極致的恐懼，也做出了最艱難的決定。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為了擺脫那個無底洞般的原生家庭，采取了最決絕的行動——報警。雖然過程驚心動魄，但結果告訴她，她的選擇是對的。妥協(xié)和忍耐換不來安寧，只有依法依規(guī)的反抗才能。

哥哥會因此恨她嗎？媽媽肯定會哭鬧責怪吧？那些亂七八糟的債務后續(xù)怎么辦？

這些問題依然存在，但樊勝美忽然覺得，它們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樣可怕得令人窒息了。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有能托底的朋友，她也找到了對抗的勇氣和方法。

陽光漸漸灑滿窗欞。

新的一天開始了。對于樊勝美來說，這也或許是一個真正的、全新的開始。她轉身，決定聽從安迪的建議，先好好睡一覺。有什么問題，等睡醒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