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版權合作的意向像一塊巨大的石頭投入關雎爾原本平靜的生活，激起的波瀾久久難以平息。對方公司展現出的誠意和那個令人心跳加速的報價，讓她一連幾天都處于一種輕飄飄的恍惚狀態(tài)。走路時會莫名走神，對著電腦屏幕會突然笑起來，連邱瑩瑩都說她“整個人都在發(fā)光”。

但這種眩暈般的喜悅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安迪的冷靜提醒和律師發(fā)來的、布滿紅色批注意見的長達十幾頁的意向書草案，像一劑效果顯著的清醒針，讓她迅速從云端落回地面。

“關小姐，對方給出的這個報價確實不錯，但在條款上，他們埋了很多對我們不利的伏筆?！币曨l會議里，年輕的王律師語氣嚴肅地指著屏幕上的條款，“你看這里，授權年限他們要求是‘自簽約之日起十年’。對于網文改編，這個年限偏長，通常五年到七年是比較合理的。十年后你的作品價值可能會更高，屆時你會被這個合同鎖死。”

“還有這里，改編權條款寫得很模糊，‘必要的改編’這個定義權完全在對方手里。如果他們進行魔改，甚至違背你原著的核心理念，根據這個條款，我們很難維權?！?/p>

“最需要注意的是衍生權利條款。他們試圖用‘影視改編權’這個總稱，模糊地涵蓋可能產生的所有周邊衍生品，包括游戲、動漫、舞臺劇，甚至線下實體衍生品。這部分的價值可能遠超影視本身，必須明確分割出來，或者單獨議價?！?/p>

關雎爾認真聽著，筆記本上記滿了要點。那些法律術語和商業(yè)陷阱讓她頭皮發(fā)麻，但也讓她無比慶幸自己找了專業(yè)援助。否則，面對那份看似美好的意向書，她可能真的會暈乎乎地簽下名字，然后未來陷入無盡的麻煩。

“王律師，那我們應該怎么談？”關雎爾虛心求教。

“逐條反擊，明確底線?！蓖趼蓭熝院喴赓W，“授權年限爭取縮短到七年。改編權條款必須細化，增加‘重大改編需征得原作者同意’的條款。衍生權利必須明確分割，影視改編權就是影視改編權，其他權利如需購買，必須另簽協議，價格另議。付款方式也要改，他們提出的‘簽約付50%，項目開機付50%’風險太大，萬一項目遲遲不開機呢？應該改為‘簽約付30%，劇本完成過審付30%，項目開機付40%’?！?/p>

關雎爾一一記下，感覺肩上的擔子更重了。這不再是簡單的作品買賣，而是一場硬仗。

接下來的幾周，關雎爾的生活變成了公司、小說更新、以及與律師溝通談判策略的三點一線。她和王律師以及對方公司的法務、編輯進行了多次郵件往來和電話會議，字斟句酌，據理力爭。

這個過程遠比她想象中更消耗心力。對方作為專業(yè)公司，顯然習慣了占據主導地位，對于關雎爾這邊提出的修改意見，最初表現出明顯的抵觸和拖延。有時為一個條款的措辭，雙方來回拉鋸好幾天。關雎爾第一次深刻體會到商業(yè)談判的艱難和壓力的具體形態(tài)。她甚至一度自我懷疑，是不是自己太較真、要價太高了？會不會把對方嚇跑？

這種焦慮在她又一次去看房時達到了頂峰。中介小張這次帶來的消息更讓她緊迫感倍增：“關小姐，2204那邊是沒戲。不過同一棟樓低幾層有一套同戶型的房子剛放出來，業(yè)主急售，價格還算有性價比，但看房的人非常多，據說已經有客戶在談價格了。”

歡樂頌小區(qū)四室的房源就像稀世珍寶，出現一套就能立刻吸引來一群嗅覺靈敏的買家。關雎爾去看了那套房子，戶型和她期待的2204幾乎一樣，只是樓層和朝向略差一點。但即便是這樣，掛牌價也讓她暗暗咋舌——比她最初預算又高出了一大截。而且，旁邊還有其他幾組看房的客戶，個個看起來都實力不俗、志在必得。

那一刻，關雎爾內心產生了巨大的動搖。影視版權的談判僵持不下，眼前心儀的房子卻稍縱即逝。她賬戶里那些原本讓她覺得充滿希望的存款，在這個真刀真槍的購房現場，顯得如此蒼白無力。一個瘋狂的念頭竄入腦海：要不要在版權合同上稍微讓步，盡快拿到首付款，先拿下這套房再說？

她幾乎要忍不住給王律師打電話，想說“某些條款算了，盡快簽吧”。但就在電話撥出的前一秒，她看到了窗外歡樂頌小區(qū)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們，看到了樓下熟悉的一草一木。她想要的是在這里安穩(wěn)地、長久地生活下去，而不是為了一時的急切，埋下未來可能讓自己后悔甚至痛苦的種子。

她掛斷了電話，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她給安迪發(fā)了條信息，簡單說了下看房的情況和內心的波動。安迪很快回復：“雎爾，記住，買房是長期投資，版權合同更是長期的法律文件。任何出于短期焦慮做出的妥協，未來都可能讓你付出更大代價。房源還會再有，但一份糟糕的合同無法輕易推翻。穩(wěn)住?！?/p>

安迪的話像定海神針，讓關雎爾重新堅定了信念。她回復王律師：“王律師，我們還是堅持我們的核心修改意見，麻煩您繼續(xù)和對方溝通。如果對方實在無法接受，那說明我們緣分未到。”

或許是她突然轉變的強硬態(tài)度起到了作用，又或許是對方公司評估后確實看好這個項目。在關雎爾表現出“寧可談崩也不接受劣質條款”的姿態(tài)后，對方的態(tài)度反而軟化了一些。幾輪拉鋸之后，雙方終于在幾個核心條款上達成了初步共識：授權年限定為七年；改編權條款增加了對原作者意見的尊重機制；衍生權利被明確分割；付款方式也采用了更安全的階梯式付款。

雖然最終的版權價格比最初報價略低了一點（因為年限縮短和權利分割），但關雎爾和王律師都認為，這是一份更公平、更能保護她長期利益的合同。

初步共識達成后，便是繁瑣的正式合同撰寫和細節(jié)打磨。關雎爾依然不敢有絲毫松懈，每個詞句都和王律師反復確認。與此同時，那套低樓層的房子果然很快就被別人簽走了。得知消息時，關雎爾心里難免失落，但更多的是平靜。她相信，只要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真正屬于她的那套房子，總會到來。

她重新將重心放回寫作和工作上。影視版權的曙光讓她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能力有了更多信心，新小說的構思也愈發(fā)順暢。她依然會每天刷一下房產APP，但心態(tài)平和了許多。

這天周末，她正在家里趕稿，手機突然響起，是中介小張，語氣興奮得變了調：“關小姐！關小姐！天大的消息！2204！2204的業(yè)主突然聯系了我們，說他近期有回國的計劃，并且……有出售房產的意向！他點名想先了解一下同小區(qū)誠意買家的購買力！我第一個就想到您了！”

關雎爾握著手機，愣在原地，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攥了一下，然后又瘋狂地跳動起來。

繞了一大圈，命運似乎終于把最好的機會，推到了她的面前。而這一次，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只會慌張和期待的女孩。經歷了談判桌上的歷練和內心的掙扎，她變得更加沉穩(wěn)、更有底氣。

她平靜地對小張說：“好的，我知道了。麻煩你把業(yè)主的要求和大概的心理價位范圍先發(fā)我了解一下。謝謝?！?/p>

掛掉電話，她沒有像以前那樣激動地跳起來或者立刻找人分享。她只是走到窗邊，看著對面那扇熟悉的、一直漆黑的窗戶。

最新的挑戰(zhàn)，來了。而這一次，她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