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與檸檬糖

那聲沙啞的“早”和更輕的回應(yīng)之后，房間重新陷入沉默。

但這沉默，與昨夜那種緊繃的、充滿試探的靜謐截然不同。此刻的沉默，像是被陽光曬暖的溪流，表面平靜，內(nèi)里卻流淌著溫?zé)岫募钡那楦?。兩人維持著那個意外的擁抱姿勢，誰都沒有先動，仿佛都在貪婪地汲取這破曉時分偷來的親密。

九閑辭能清晰地感覺到雨挽停的心跳，通過緊貼的背脊傳遞過來，從一開始慌亂急促的鼓點，漸漸變得沉穩(wěn)，最終與他的心跳節(jié)奏緩慢地同步，合奏出一曲隱秘的協(xié)奏。他的手臂依然環(huán)著那截纖細的腰肢，掌心下的肌膚溫?zé)?，甚至能感受到其下細微的血管搏動。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擁有一個人，同時又被這個人全然信任地依靠著。

雨挽停則完全沉浸在九閑辭的氣息和體溫里。后背傳來的穩(wěn)定心跳和胸膛的起伏，像是最有效的安撫劑，將他常年盤踞在心底的不安和寒意一點點驅(qū)散。他甚至能數(shù)清九閑辭呼吸的頻率，能感覺到他手臂肌肉的線條和力量。這種被全然包裹、被保護的感覺，讓他鼻尖微微發(fā)酸，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卻又不是因為悲傷。

最終還是九閑辭先有了動作。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絲不舍地松開了環(huán)抱的手臂，但身體并沒有立刻遠離。他撐起上半身，側(cè)臥著，低頭看向依舊背對著他、耳根通紅的雨挽停。

陽光正好落在雨挽停的側(cè)臉上，將他長而密的睫毛染成了淡金色，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他緊閉著眼睛，纖薄的嘴唇微微抿著，那副強裝鎮(zhèn)定卻又無處可逃的模樣，讓九閑辭的心軟得一塌糊涂。

“咳，”九閑辭清了清嗓子，聲音還帶著剛醒時的慵懶，“我……我睡覺可能沒那么老實。”

這是一個笨拙的、試圖給雙方找臺階下的解釋。

雨挽停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依舊沒有睜眼，只是從喉嚨里發(fā)出一個模糊的、幾乎聽不清的音節(jié)，像是反駁，又像是默認。

九閑辭看著他泛紅的耳尖，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震動胸腔，帶著愉悅的磁性。他伸出手，指尖在即將觸碰到那緋紅耳廓的前一刻頓住，然后轉(zhuǎn)而輕輕拂開散落在雨挽停額前的一縷碎發(fā)。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一件稀世珍寶。

“天亮了，”他的聲音放得很輕，“要不要起來？”

雨挽停這才緩緩睜開眼，長長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動，露出下面那雙總是帶著些許霧氣，此刻卻清澈映著晨光的眸子。他飛快地瞥了九閑辭一眼，又立刻垂下眼簾，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幾乎是同時坐起身。動作間，手臂不經(jīng)意地擦過，帶起一陣微小的電流，讓兩人都頓了一下?？諝庵袕浡环N甜蜜的尷尬。

九閑辭率先下床，走向窗邊，“嘩啦”一聲拉開了窗簾。大片金色的陽光瞬間涌入，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也驅(qū)散了最后一縷曖昧的黑暗。他站在光里，背影挺拔，伸了個懶腰，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脆響。

雨挽停坐在床沿，看著他的背影，心臟依然跳得有些失序。他抬手摸了摸自己依舊發(fā)燙的耳朵，又低頭看了看身側(cè)床單上另一個人的壓痕，一種不真實感籠罩著他。昨夜和今晨發(fā)生的一切，像一場美好得讓人不敢置信的夢。

“今天天氣很好，”九閑辭轉(zhuǎn)過身，逆著光，面容有些模糊，但聲音帶著明朗的笑意，“看來能看到很美的濕地景色。”

他的態(tài)度自然得仿佛剛才那個漫長的擁抱只是清晨一個普通的問候。這種自然，奇異地安撫了雨挽停內(nèi)心的慌亂。他深吸一口氣，也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些：“嗯，我去洗漱?！?/p>

當(dāng)雨挽停走進浴室關(guān)上門，九閑辭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沉淀下來，化作一種更深沉的、帶著思索的溫柔。他走到床邊，手指無意識地劃過雨挽停剛才躺過的位置，那里還殘留著一點余溫和屬于他的清淡氣息。他知道，有些東西，從那個擁抱開始，已經(jīng)徹底改變了。不是沖動，而是長久陪伴下，水到渠成的必然。

洗漱完畢，兩人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準(zhǔn)備出發(fā)去濕地公園。在檢查是否有物品遺漏時，雨挽停在床頭柜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顆用透明糖紙包裹的檸檬糖。不知道是之前哪位客人留下的。

他拿起那顆糖，陽光下，糖紙折射出細碎的光芒。

九閑辭走過來，看到他手中的糖，隨口問：“想吃糖？”

雨挽停搖搖頭，卻將那顆糖遞給了九閑辭：“給你?！?/p>

九閑辭愣了一下，接過那顆小小的、帶著對方掌心溫度的檸檬糖，心頭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他剝開糖紙，將那顆黃色的、晶瑩剔透的糖果放進嘴里。瞬間，清新酸澀的味道在舌尖彌漫開來，緊接著，是絲絲縷縷的回甘。

很奇妙，這味道，有點像他此刻的心情。有點緊張，有點不確定的酸澀，但更多的，是壓抑不住的、向著陽光而生的甜。

他看著雨挽停低頭整理畫箱側(cè)袋的認真?zhèn)饶?，陽光在他柔軟的發(fā)絲上跳躍。九閑辭將糖紙小心地撫平，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走吧，”他背起行李，聲音里帶著檸檬糖的清甜和陽光的暖意，“去看你說的高原湖泊?！?/p>

雨挽停抬起頭，對上他含笑的眼眸，終于也露出了一個清淺卻真實的笑容，點了點頭。

晨霧散去，新的一天正式開始。而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也如同這被陽光驅(qū)散迷霧的清晨，清晰、溫暖，充滿了令人期待的、嶄新的可能。那顆檸檬糖的滋味，或許就是他們即將共同踏上的、新旅程的預(yù)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