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元二十三年的第一場(chǎng)雪來得猝不及防，厚重的雪片被北風(fēng)裹挾著撲向?qū)m墻，在琉璃瓦上砸出細(xì)碎聲響，又化作細(xì)小的雪沫滑落。暖閣里燃著上等的銀絲炭，龍涎香混合著蜜餞的甜膩氣息在空氣中浮動(dòng)，越發(fā)襯得廊下立著的那道身影冷冽如霜。

斬疆塵攏緊了身上的狐裘斗篷，指尖無意識(shí)地摩挲著腰間玉佩。八歲的少年身形單薄，寬大的斗篷裹在身上顯得有些滑稽，像只畏寒的小獸。可那雙被雪光映照的眼睛卻格外明亮，分明是稚嫩的年紀(jì)，眼底卻沉淀著不屬于這個(gè)年歲的冷寂。

"小將軍倒是好興致，這大雪天的在外頭站著？"

身后傳來溫潤(rùn)的聲音，帶著幾分慵懶的暖意。斬疆塵肩頭微微一僵，轉(zhuǎn)身時(shí)已掛上恰到好處的懵懂笑容。沈辭安斜倚在暖閣門邊，月白錦袍外搭著件暗紋貂裘，十歲的少年五官已顯清俊，那雙桃花眼里卻總像隔著一層薄霧，讓人看不清他的心思。

"見過五殿下。"斬疆塵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斗篷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雪光映在他的臉上，竟比廊下那株白梅還要剔透幾分。京中人都說斬大將軍家的兒子生錯(cuò)了性別，這張臉若是描眉點(diǎn)唇，怕是要讓滿城貴女都黯然失色。

沈辭安的目光在他臉上停駐片刻，隨手拋過一個(gè)蜜餞盒："母后宮里的杏仁酥，還熱著呢。"

木盒落在雪地上發(fā)出輕響，斬疆塵卻沒有去撿。他清楚這位五皇子為何會(huì)出現(xiàn)在這里——就在方才，三皇子帶著幾個(gè)伴讀在太液池邊堵住了沈辭安，是他抄起冰塊砸在三皇子額角，才解了圍。

"殿下不問緣由？"斬疆塵仰頭看他，睫毛上的雪粒閃爍著細(xì)碎的光，"若是陛下知道臣驚擾了三殿下..."

"驚擾？"沈辭安輕笑一聲，緩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忽然捏住他的下巴。少年的手指帶著暖閣里炭火的溫度，力道卻不容抗拒，"本王只看到斬小將軍替本王教訓(xùn)了一條亂吠的狗。怎么，怕了？"

斬疆塵感覺下頜隱隱作痛，卻沒有掙扎。沈辭安的指尖在他下頜線上輕輕摩挲，那動(dòng)作親昵得近乎冒犯，讓他想起父親書房里那柄待出鞘的古劍——看著溫和，實(shí)則鋒芒畢露。

"臣不怕。"他的聲音清亮，"三皇子說殿下是宮人所生，說您..."

"說本王是泥里爬出來的，不配與他稱兄道弟？"沈辭安接過話頭，語氣平淡，指尖卻驟然收緊。斬疆塵疼得蹙眉，卻看見對(duì)方眼底一閃而過的猩紅，快得像雪地上掠過的狐影。

"臣把他推到冰湖里了。"斬疆塵忽然開口，唇角勾起一絲淺笑，那笑容落在他精致的面容上，竟透著幾分乖張，"太醫(yī)說至少要躺半個(gè)月。"

沈辭安倏地松開手，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低低笑起來。他笑得肩膀輕顫，眼角眉梢都染上暖意，可那笑聲落在斬疆塵耳中，卻像冰棱劃過頸后，涼得讓人心慌。

"斬疆塵，"沈辭安站起身拍了拍他的頭頂，掌心的溫度透過發(fā)絲滲進(jìn)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

"知道。"斬疆塵仰頭看他，雪花落在長(zhǎng)長(zhǎng)的睫毛上，像棲息著一只白蝶，"幫殿下掃清路障。"

這句話讓沈辭安的笑容凝在臉上。他低頭注視著雪地里那個(gè)仰望著他的少年，那張美得近乎妖異的臉龐下，藏著一雙如淬火利刃般的眼睛。他突然想起昨日在御書房外，太傅評(píng)價(jià)斬大將軍的兒子雖生得如瓷娃娃般嬌美，卻是塊練刀的好料子，三歲握劍，五歲斷木，心狠手辣得不似孩童。

"路障？"沈辭安彎腰拾起蜜餞盒，剝開一塊杏仁酥遞到他嘴邊，"這宮里的路障，可不是推到冰湖里就能解決的。"

杏仁酥的甜香飄進(jìn)鼻腔，斬疆塵卻沒張口。他直視著沈辭安的眼睛，一字一句："那殿下想怎么解決？"

沈辭安的指尖懸在半空，眸色漸深。他忽然收回手，將杏仁酥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本王聽說，你昨日在演武場(chǎng)，把吏部尚書的小兒子打斷了腿？"

"他說臣是靠臉吃飯的兔兒爺。"斬疆塵說得平靜，仿佛只是在談?wù)撎鞖猓?臣只是讓他明白，兔兒爺?shù)娜^也能碎骨頭。"

沈辭安低笑出聲，笑聲在雪地里蕩開，驚得枝頭麻雀撲棱飛走。他忽然湊近，溫?zé)岬臍庀⒎鬟^斬疆塵的耳畔："那你想不想知道，比碎骨頭更有意思的事？"

斬疆塵的耳尖瞬間泛紅，卻沒有退縮。他聞到沈辭安身上特有的龍涎香，那是獨(dú)屬于皇子的香氣，混著少年身上清冽的氣息，像極了父親藏在錦盒里的西域烈酒，明知危險(xiǎn)，卻讓人忍不住想嘗一口。

"比如？"

"比如..."沈辭安壓低聲音，吐息溫?zé)幔?讓那些說你是兔兒爺?shù)娜?，將來跪在你腳下求饒。"

斬疆塵的瞳孔猛地收縮。他看見沈辭安嘴角噙著笑，那雙桃花眼里卻盛著比腳下積雪更冷的東西。那是種近乎執(zhí)念的野心，像藤蔓一樣悄無聲息地纏過來，散發(fā)著致命的誘惑。

"殿下想讓臣做什么？"他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分不清是因?yàn)楹?，還是別的什么。

沈辭安直起身，拍去他身上的積雪："今日卯時(shí)，來東宮角門。"他頓了頓，補(bǔ)充道，"別讓任何人知道。"

說完轉(zhuǎn)身步入暖閣，貂裘的下擺拂過積雪，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很快就被新雪覆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