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時，天還沒亮透，東宮角門的陰影里就站著個小小的身影。斬疆塵裹著件玄色斗篷，將自己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露出雙眼睛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來了？”

沈辭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斬疆塵轉(zhuǎn)身，看見他穿著身普通的青布衣衫，臉上還沾了點(diǎn)灰，活像個不起眼的小太監(jiān)。

“殿下這是……”

“噓?！鄙蜣o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他往暗處走，“跟我來。”

兩人穿過幾條僻靜的宮道，來到一處廢棄的宮殿。殿門早已腐朽，推開時發(fā)出吱呀的怪響，灰塵在微弱的晨光里飛舞，嗆得人直咳嗽。

“這里是……”斬疆塵看著滿殿的蛛網(wǎng)和落葉，有些疑惑。

“景陽宮，我母妃以前住的地方?！鄙蜣o安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三年前她病逝后，這里就荒了?！?/p>

他走到殿角的一個破柜子前，不知觸動了什么機(jī)關(guān)，柜子忽然吱呀一聲移開，露出后面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進(jìn)去?！鄙蜣o安示意他。

斬疆塵猶豫了一下，還是彎腰鉆了進(jìn)去。洞里很窄，只能容一人爬行，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爬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眼前忽然開闊起來。

這是一間不大的密室，角落里堆著些木箱，墻上掛著幅繪制精細(xì)的宮圖，上面用朱砂筆標(biāo)注著密密麻麻的小點(diǎn)。

“這些是……”斬疆塵看著那些小點(diǎn)，有些驚訝。

“宮中各處的守衛(wèi)換班時間，還有……各位皇子公主的日常行蹤。”沈辭安點(diǎn)燃一盞油燈，昏黃的光暈照亮他年輕卻異常沉靜的臉，“還有這個。”

他打開一個木箱，里面竟是些泛黃的奏折和信件。斬疆塵拿起一封，只見上面寫著些晦澀的語句，像是在傳遞什么秘密。

“這是……”

“丞相和三皇子母妃的私信?！鄙蜣o安的聲音冷得像冰，“他們早就勾結(jié)在一起，想等父皇百年之后，擁立三皇子登基?！?/p>

斬疆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看著那些信件，又看了看墻上的宮圖，忽然明白了沈辭安的意思。這個看似無依無靠的五皇子，其實(shí)一直在暗中積蓄力量，像一頭潛伏在暗處的狼，等待著致命一擊的時機(jī)。

“你想讓我做什么？”斬疆塵再次問道，這次的聲音里沒有了昨日的猶豫。

沈辭安走到他面前，油燈的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雙桃花眼里翻涌著復(fù)雜的情緒，有野心，有算計(jì)，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依賴？

“我需要一把刀?！鄙蜣o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寶，“一把足夠鋒利，足夠聽話，也足夠……讓人意想不到的刀?！?/p>

斬疆塵知道他說的是誰。他這張過分精致的臉，是最好的偽裝。誰會相信，這樣一個看起來像瓷娃娃的少年，手里會握著能殺人的刀？

“我有條件。”斬疆塵抬起頭，迎上沈辭安的目光，“若你將來真能坐上那個位置，斬家的人，你不能動?！?/p>

沈辭安笑了，那笑容在昏黃的燈光里顯得格外真切：“不僅不動，還要讓斬家世代榮寵?！彼斐鍪?，“成交？”

斬疆塵看著他伸出的手，那只手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不像個皇子，倒像個飽讀詩書的世家公子?？伤溃@只手能不動聲色地翻云覆雨，能將所有阻礙都碾成塵埃。

他握住了那只手。兩只年輕的手在油燈下交握，一只溫暖干燥，帶著書卷氣；一只微涼，指尖還殘留著練劍留下的薄繭。

“成交。”斬疆塵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兩人心底都漾起了圈圈漣漪。

從那天起，御花園里少了個獨(dú)自看雪的將軍之子，東宮角門的陰影里多了兩個交頭接耳的身影。沒人知道，這兩個看似無害的少年，正在用稚嫩的肩膀，悄悄扛起一場足以顛覆王朝的風(fēng)暴。

斬疆塵開始更加刻苦地練劍，白天在演武場里揮汗如雨，將自己練得傷痕累累；晚上則溜進(jìn)那間密室，聽沈辭安講解朝堂局勢，記誦那些晦澀的暗號和密信。他那張?jiān)絹碓娇∶赖哪?，成了最好的掩護(hù)。朝臣們嘲笑他空有皮囊，皇子們譏諷他是靠父親的蔭庇，卻沒人知道，這具看似柔弱的皮囊下，藏著怎樣一顆狠厲的心。

沈辭安則依舊是那個溫和有禮的五皇子，在父皇面前謹(jǐn)小慎微，在兄弟間左右逢源。可只有斬疆塵知道，他深夜在密室里研究宮圖時的專注，處理密信時的冷靜，以及偶爾流露出的，那份對權(quán)力近乎偏執(zhí)的渴望。

那年冬天，三皇子的腿疾剛好，又在狩獵時被一頭受驚的雄鹿撞傷了胳膊。所有人都說是意外，只有斬疆塵知道，那頭雄鹿是被他悄悄在草料里加了些東西才受驚的。而沈辭安，則在父皇面前“恰好”提起三皇子近日沉迷酒色，恐傷及龍體，不動聲色地給三皇子又抹了層黑。

看著三皇子在病榻上痛不欲生的樣子，斬疆塵站在廊下，指尖冰涼。沈辭安走到他身邊，遞給了他一個暖手爐：“冷嗎？”

“有點(diǎn)?！睌亟畨m接過暖手爐，卻沒焐手，只是看著里面跳躍的火星。

“習(xí)慣就好?！鄙蜣o安的聲音很輕，“這宮里的冬天，總是很長。”

斬疆塵側(cè)頭看他，只見雪光落在他臉上，映得他面如冠玉，那雙桃花眼里盛著淺淺的笑意，溫柔得像一汪春水?？蓴亟畨m卻從那笑意深處，看到了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踏入這朱墻，就沒有回頭的余地。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既握過筆，也握過劍；既捧過溫茶，也沾過鮮血。他知道，從他握住沈辭安的手那一刻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可他不后悔。

因?yàn)樗吹剑谏蜣o安那雙含笑的眼睛里，有他想要的未來。一個屬于他們的，鋪滿了算計(jì)與榮耀，也浸透著鮮血與權(quán)謀的未來。

雪又開始下了，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落在朱紅的宮墻上，像是要掩蓋這宮里所有的秘密。暖閣里依舊笑語喧嘩，而在無人知曉的角落，兩個少年并肩站在雪中，身影被拉得很長，像兩道即將刻入王朝骨血的烙印。

他們的路才剛剛開始，而這條路的盡頭，是萬丈榮光，還是萬劫不復(fù)，誰也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從今日起，他們將彼此為棋，彼此為刃，在這波譎云詭的深宮棋局里，一步步走向那最高處的王座。

而那些擋在他們路上的人，終將成為他們登頂路上，被碾碎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