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鎮(zhèn)的月初,是一場盛大的、病態(tài)的狂歡。
為了表達對“血神”的敬意,也為了換取未來一個月內(nèi)血供定額的微薄減免,絕大多數(shù)血仆都會選擇在這一天,將上個月辛苦積攢下來的、或是剛剛從自己血管里抽出的血液,毫無保留地揮霍出去。
整個舊城區(qū)都陷入了一種癲狂。
街道被擁擠的人潮堵得水泄不通,空氣中彌漫著廉價酒精、劣質(zhì)香水和濃郁血腥味混合而成的古怪氣息。
路邊的攤販聲嘶力竭地叫賣著各種用血液兌換的商品:一杯能讓人產(chǎn)生短暫幻覺的“血釀”,一串烤得焦黑、不知是什么動物的肉塊,甚至還有一些粗制濫造、能帶來片刻歡愉的娛樂碟片。
血仆們面色蒼白,眼神中卻燃燒著狂熱。
他們大聲喧嘩,推搡著涌向那些攤位,將自己手腕上金屬環(huán)里的“額度”毫不猶豫地劃出去,仿佛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只是一堆毫無意義的籌碼。
慕容云澤就在這片扭曲的洪流中逆行。
他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奮力地撥開身前的人群。
每一個與他擦肩而過的人,都帶著一種近乎報復(fù)性的放縱,他們的笑聲尖銳而空洞,刺得他耳膜生疼。
他要去新城區(qū)。
那個冰冷的電子音還在他腦海里回響——【請于月初這天,前往新城區(qū)‘血祀堂’,接受血神的恩賜?!?/p>
他已經(jīng)在這條路上掙扎了快一個小時,可新城區(qū)那高聳入云的輪廓,依舊只是一道遙遠而模糊的剪影。
晉升的喜悅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被時間追趕的焦灼,以及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疲憊。
昨天為了尋找“豬仔”,耗盡了他全部的心力。
他停下腳步,大口地喘著氣,絕望地看著眼前望不到盡頭的人海。
這樣走下去,別說一個小時,就算走到天黑,他也到不了血祀堂。
無奈之下,他的目光投向了路邊那些候客的黃包車夫。
他們大多體格壯碩,面色紅潤,是血鎮(zhèn)里少有的、不靠出賣自己血液,而是靠出賣力氣為生的群體。
他鎖定了一個正在擦拭車身的壯漢,快步走了過去,從口袋里摸出最后一根皺巴巴的香煙遞了過去。這是他特意留下的,用來打點關(guān)系用的。
“李哥,”他擠出一個謙卑的笑容,“忙著呢?問個路,這離新城區(qū)還有多遠?”
被稱作“李哥”的壯漢斜睨了他一眼,并沒有接他的煙,而是慢悠悠地從自己兜里掏出一根更好的,點上火,深深吸了一口。
他認得慕容云澤,這個走了狗屎運,被張峰大人看上的小子。
舊城區(qū)里,誰不嫉妒他?
“遠著呢?!崩罡缤鲁鲆粋€煙圈,語氣里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就你這兩條腿,走到明天早上也到不了。瞧瞧這人擠人的架勢,今天可是‘血神日’,誰不出來快活快活?”
他上下打量著慕容云澤焦急的神色,嘴角勾起一抹幸災(zāi)樂禍的笑意:“怎么?今天不是你小子晉升血衛(wèi)的大日子嗎?怎么還在這兒磨蹭?張峰大人可還在新城區(qū)等著你呢?!?/p>
慕容云澤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對方是故意在刁難。
“哎,”李哥話鋒一轉(zhuǎn),拍了拍自己锃亮的黃包車,“兄弟,看在咱們都是舊城區(qū)老鄰居的份上,我吃點虧載你一程。原價125ml,給你打個八折,湊個整,100ml!怎么樣?這價格,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dāng)?!?/p>
慕容云澤在心里啐了一口。平日里從這里到新城區(qū),最多不過20ml的血價,這個月初的“血神日”,所有物價都瘋漲,但這李哥更是獅子大開口,擺明了是要敲他一筆。
可他偏偏無力反駁。他的賬戶里,連1ml的流動血液都沒有剩下。為了湊齊那“自身血液年流失量低于500ml”的條件,他吝嗇到了極點。
他臉上為難的神色,被李哥盡收眼底。
“喲,”李哥的嘲諷聲調(diào)高了八度,故意讓周圍的人都能聽見,“怎么了這是?未來的血衛(wèi)大人,連100ml的車錢都掏不起了?我還以為跟著張峰大人混,有多風(fēng)光呢。原來也是個空架子啊?!?/p>
周圍幾道看熱鬧的目光投了過來,帶著譏笑和玩味。
慕容云澤的臉漲得通紅,拳頭在袖子里死死攥緊。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脫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臺中央,接受著所有人的嘲弄。
他有了向上攀登的門票,卻被攔在了第一級臺階前,因為他付不起過路費。
這種屈辱,比任何肉體上的折磨都讓他難受。
就在他進退兩難,幾乎要當(dāng)眾出丑的時候,一只寬厚的手掌沉穩(wěn)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小兄弟,遇上麻煩了?”
一個沙啞而熟悉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慕容云澤猛地回頭,看到了一張布滿風(fēng)霜的臉,和那道標志性的刀疤。
是孤狼。
他怎么會在這里?慕容云澤的腦子一時有些轉(zhuǎn)不過來。
孤狼身后還跟著兩名隊員,他們同樣穿著血鎮(zhèn)居民的普通衣服,但那股內(nèi)斂的肅殺之氣,卻與周圍的血仆們格格不入。
他們就像混入羊群的狼,看似悠閑,實則在觀察著一切。
看到救星,慕容云澤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也顧不上思考對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連忙訴苦道:“孤狼大哥!我……我今天要去血祀堂參加晉升儀式,但是時間快來不及了,可我身上……身上沒有坐車的血資。”
孤狼哈哈一笑,那笑容在他的刻有刀疤的臉上上顯得格外豪邁。
他看都沒看那個還在等著看好戲的李哥,而是徑直走向了旁邊一個蜷縮在角落里,默默擦拭著一輛破舊黃包車的老頭。
那老頭瘦骨嶙峋,面色比其他血仆還要蒼白,顯然是連維持基本生存都非常困難的人。
孤狼沒有說話,只是從懷里掏出了一枚閃爍著微光的紅色晶片,拋給了那個老頭。那是一種高純度的“血晶”,價值至少相當(dāng)于50ml的普通血液,是這里的硬通貨。
老頭手忙腳亂地接住,看到血晶的瞬間,渾濁的眼睛里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整個人激動得渾身發(fā)抖。
“送我這位兄弟,去新城區(qū)血祀堂?!惫吕堑恼Z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要快,要穩(wěn)?!?/p>
“好嘞!好嘞!老板您放心!”老頭瞬間來了精神,點頭哈腰地將血晶揣進懷里,仿佛那不是一枚晶片,而是他的神明,“小人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把這位老板平安送到!”
旁邊的李哥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窮酸小子背后居然有這樣的“大老板”。
他臉上的表情由嘲諷轉(zhuǎn)為驚愕,再到一絲畏懼,最終灰溜溜地拉著自己的車,鉆進了人群。
“孤狼大哥,這……”慕容云澤感激得不知該說什么好。
“小事一樁?!惫吕桥牧伺乃募绨颍瑝旱吐曇舻?,“你晉升了,以后我們在新城區(qū),也算有個照應(yīng)。這算是我們給你的投資??烊グ?,別誤了時辰。”
慕容云澤心中一凜,瞬間明白了。
這不是無償?shù)膸椭@是一筆交易。
他欠孤狼的,又多了一筆。
他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迅速坐上了那輛破舊的黃包車。
老頭使出了平生最大的力氣,拉著車在擁擠的街道上左沖右突,竟然硬生生開辟出一條路來。
隨著黃包車一路前行,周遭的景象開始發(fā)生肉眼可見的變化。
舊城區(qū)的喧囂與骯臟被漸漸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寬闊、整潔的街道。
道路兩旁的建筑不再是破敗的棚屋,而是一棟棟風(fēng)格統(tǒng)一的暗紅色高樓。
空氣中的酸腐氣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淡淡的、像是消毒水和高級熏香混合的味道。街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偶爾有幾個,也都是像張峰那樣穿著筆挺制服的“序列者”,他們步履匆匆,神情冷漠,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交流。
這里是新城區(qū),一個建立在無數(shù)血仆骸骨之上的、秩序井然的牢籠。
黃包車在血祀堂前停下。
那是一座金字塔形的宏偉建筑,通體由一種不知名的暗紅色巖石砌成,表面被打磨得異常光滑。
它像一頭匍匐在大地上的遠古巨獸,沉默地散發(fā)著令人心悸的威壓。
慕容云澤付了老頭一些從孤狼那里借來的“血資”作為小費,便快步走向血祀堂的入口。
他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張峰。
張峰正焦躁地來回踱步,一看到慕容云澤的身影,眼睛瞬間亮了,幾乎是沖過來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拖進了大門。
“你怎么才來!我還以為你小子死在路上了!”張峰的語氣里帶著責(zé)備,但更多的是一種壓抑不住的興奮,“快點!儀式馬上就要開始了!這一批,只有你一個人有考核的資格,別給我丟臉!”
血祀堂內(nèi)部空曠得嚇人,大殿的正中央,懸浮著一個巨大的、搏動著的肉繭。
那肉繭呈半透明的暗紅色,表面布滿了虬結(jié)的血管狀紋路,每一次搏動,都像一顆巨大的心臟。
“我去給你辦理晉升手續(xù),你就在這里完成儀式?!睆埛逯噶酥改莻€巨大的肉繭,說完便行色匆匆地走向大殿深處的一扇側(cè)門,留下慕容云澤一個人,面對那可怖的圣物。
在他面前,那塊只有他能看到的半透明面板,再次浮現(xiàn)。上面的文字已經(jīng)徹底改變,散發(fā)著妖異的血色光芒。
【晉升儀式已解鎖】
【儀式一:跪拜。向偉大的血神,獻上你的膝蓋?!?/p>
慕容云澤深吸一口氣,他知道自己沒有退路。他看著那搏動的肉繭,緩緩地,彎下了自己的雙膝。
冰冷堅硬的石板,仿佛要將他的膝骨凍結(jié)。
這一跪,不僅是身體的屈服,更是精神上最后的壁壘被徹底摧毀。
面板上的文字隨之變化。
【儀式二:叩首。向偉大的血神,獻上你的虔誠?!?/p>
他閉上眼睛,依言俯下身,額頭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第一叩。他的腦海里閃過父母在舊世界的模糊面容,隨即被血鎮(zhèn)的灰暗天空所覆蓋。
第二叩。他想起了自己初到血鎮(zhèn)時的恐慌與絕望,以及為了活下去而做出的種種掙扎。
第三叩。十張面孔在他眼前一閃而過,那是孤狼和他隊員們的臉。他們信任地將自己的“入門資格”交給了他,而他,則親手將他們拉入了地獄。
三叩首畢,他仿佛被抽干了最后一絲屬于“人”的情感。
【儀式三:恩賜。接受血源,完成進化?!?/p>
話音剛落,中央那個巨大的肉繭猛地一縮,隨即,一條比頭發(fā)絲還細的血色能量線,如同一條毒蛇,射入慕容云澤的眉心。
一股難以形容的劇痛轟然炸開!
那不是物理層面的疼痛,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撕裂與重組。
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瞬間沸騰,然后又在剎那間凍結(jié)。
無數(shù)陌生的信息、混亂的畫面、暴虐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涌入他的腦海。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喉嚨里發(fā)出不似人聲的嘶吼。
他感覺自己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被碾碎,然后用一種全新的、冰冷的物質(zhì)重新填充。
不知過了多久,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才如潮水般退去。
慕容云澤緩緩地從地上站起來。
世界,不一樣了。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掌心。
皮膚下的血管,呈現(xiàn)出一種淡淡的暗紅色。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而強大的力量,在他體內(nèi)靜靜地流淌。
他走出血祀堂,張峰正背對著他,看著遠方。
他邁開步子,向著新的生活邁進。
從今天起,他終于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