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桐書院的暖閣內,窗紗半掩,將晨光驅成柔和的碎金,輕輕落在臨窗的妝臺上
甄嬛端坐臺前,面前整齊排著數十只小巧瓷瓶,瓶中或盛著雪色茉莉干瓣,或裝著細如粉塵的沉香末,還有一樽透亮玫瑰露,澄澈得映出晨光
她手持銀勺,目光落在旁側謄好的“雨后清泉”香方上,指尖輕穩(wěn)地舀取香料,緩緩添入銀爐——動作輕得似怕驚散香氣,不多時,清甜的茉莉香混著沉香的溫潤,便順著爐口裊裊漫開,裹著晨間的暖意,填滿了整個暖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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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嬈斜倚在旁側軟榻上,指尖捻著支白玉簪把玩——簪頭雕著朵半開的玉蘭,瑩潤玉光隨動作輕輕晃。見甄嬛專注調香,她忽然來了興致,撐著榻沿湊上前,笑著提議:“姐姐,不如添些去年秋里曬的桂花?桂花的甜香混著茉莉,清清爽爽的,等夏天燃著正合適。”
甄嬛抬眼看向妹妹,眼底漫開柔暖笑意,指尖輕輕點了點案上香方,溫聲應道:“你這主意妙,待會兒就加些進去。對了,今年木蘭秋狝,皇上已允我同行,到時候你也跟著去圍場——正好散散心,還能騎馬瞧瞧草原風光,總比在園子里悶著好?!?/p>
玉嬈一聽,眼睛瞬間亮得像落了星子,用力點頭,臉上漾開真切的歡喜。自甄府遭變后,她曾許久沉郁寡言,眼底總壓著化不開的沉色;如今在姐姐身邊安穩(wěn)度日,往日的陰霾早散,眉眼間又尋回了甄府時的嬌俏靈動,連說話都帶著輕快:“太好了!我早想瞧瞧圍場是什么模樣,到時候定要跟姐姐一起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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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將銀勺輕輕擱回瓷盤,指尖蹭過盤沿殘留的香粉,忽然想起昨夜家宴上胤禛的話,忍不住彎唇打趣:“說起來,我怕是沒多少工夫陪你騎馬——皇上特意交代,讓青櫻格格跟著我同行,到了圍場,我還得盯著她些,總不能讓她隨處亂闖?!?/p>
玉嬈聞言猛地一頓,指間白玉簪停在半空,眉梢擰起滿臉不解:“青櫻格格不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嗎?按規(guī)矩該由皇后身邊的人照管才是,怎么反倒要姐姐來費心約束她?”
甄嬛取過帕子,輕輕擦去指尖殘留的香粉,眼底掠過一絲了然,語聲輕緩地解釋:“皇后的心思你還沒看透?她是想借著瑾妃自在隨性的名頭,讓青櫻多在人前露臉——最好能攀附上蒙古王公,或是跟四阿哥走得更近些,好為自己謀個好前程。”
她稍頓片刻,語氣添了幾分通透:“皇上心里本就清楚這些算計,讓青櫻跟著我,正是不想她打著瑾妃的旗號行事。畢竟蘇大將軍屆時也在圍場,皇上不愿見青櫻借著蘇家的勢頭四處攀附,既攪亂了圍場規(guī)矩,又壞了瑾妃的名聲。我呀,不過是幫皇上看住她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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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嬈眉尖輕輕蹙起,指間的白玉簪無意識抵著掌心,留下淺淺一道印子,語氣里滿是真切的顧慮:“可她畢竟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身份就擺在那兒呢。姐姐就算得了皇上的旨意,讓她跟著同行,平日里也頂多敢提點兩句分寸,哪能真的嚴加約束?萬一管得緊了,皇后娘娘那邊先不痛快,回頭再尋個由頭給姐姐添堵,反倒得不償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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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輕輕執(zhí)起玉嬈的手,指尖還帶著方才調香時沾染的暖意,連語氣都裹著溫軟笑意,細細道來:“昨晚家宴你沒在,青櫻那孩子可出了點小岔子——當眾話都說不利索,祺貴人隨口問她喜歡什么花,五阿哥嘴快接了句‘她喜歡綠梅’,她竟就順著話頭應了,半分沒想著糾正。你可知,她真正喜歡的該是綠萼梅,差一個字,還好瑾妃機敏,當場用‘綠萼梅孤高清絕’的詩句圓了話,還特意把她的閨名‘青櫻’和花性湊在一起夸,說‘青’配‘孤高清絕’最是襯人,這才沒讓她在眾人面前下不來臺?!?/p>
她指尖輕輕拍了拍玉嬈的手背,眼底漫開幾分了然的溫和:“說到底,她也才十一歲,還是個沒長開的孩子。想靠近四阿哥的心思,明晃晃全擺在臉上,連半分掩飾都不會。對付這樣的孩子,哪用費多大力氣?我只需在旁看著,不讓她做出攀附蒙古王公、或是在四阿哥面前過度獻殷勤的出格事,也就夠了,犯不著跟她較真置氣?!?/p>
玉嬈聽完,忍不住輕輕翻了個白眼,指尖無意識捻著袖口繡紋,語氣里滿是直白的無奈:“她既一心想吸引四阿哥注意,倒該拿出點真性情來才是。四阿哥是什么樣的人?心思通透得很,哪會喜歡這種一味附和、連自己喜好都不敢說的性子?連真正喜歡的花名被說錯了都不糾正,句句順著旁人的話頭走,這般沒主見,反倒顯得小家子氣,別說討喜了,怕是連半點好感都攢不下。”
甄嬛抬手輕輕拍了拍玉嬈的手背,眼底掠過一絲淡淡的感慨,語氣里裹著幾分看透世事的通透:“說到底,烏拉那拉氏如今是真的落了勢、無人可用了,才會把家族將來的希望,全壓在這么個半大的姑娘身上。指望她憑著幾分刻意的親近,靠婚姻綁定皇子,為家族攢些將來的依靠——這般把賭注押在一個孩子身上的做法,實在是既可憐,又可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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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稍頓,忽然想起今早從宮人那兒聽來的消息,又笑著補充道:“對了,聽說青櫻一早就跟著弘玢、弘歷他們三位阿哥,去萬方安和給瑾妃請安了,這事還是皇上親口允的。以瑾妃素來周全的性子,斷不會讓她特意跑一趟卻空著手回來——定是早備下了合她心意的物件,既給足了皇后的臉面,又不會讓青櫻覺得被怠慢。這般處事的分寸,倒比園子里許多人都周全得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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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只是合心意啊,是太合心意了!”流朱腳步輕快地湊上前,眼底閃著幾分“挖到新鮮趣聞”的機靈勁兒,連聲音都壓得低了些,滿是神秘:“娘娘,您猜奴婢方才在廊下候著時,聽路過的小太監(jiān)偷偷說了什么?”
甄嬛握著香勺的手頓了頓,與身旁的玉嬈對視一眼——兩人眼底都生出幾分好奇。若璃素來最懂分寸,給青櫻的禮定然不會是尋常俗物,可究竟是什么物件,竟能讓流朱露出這般雀躍又神秘的模樣?
流朱見兩人都帶著好奇瞧著自己,立刻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連忙揭曉謎底:“那小太監(jiān)跟同伴念叨呢!說青櫻格格從萬方安和回涵古茹今時,臉上的笑意就沒斷過,嘴角一直翹著,手腕上還新添了串紅珊瑚手串——那珊瑚顆顆圓潤飽滿,紅得像浸了蜜的櫻桃,在日頭下瞧著瑩潤光亮,格外亮眼!娘娘您肯定還有印象,那串手串啊,不就是瑾妃娘娘昨晚除夕家宴時,一直戴在腕間、時不時還輕轉的那串舊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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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聞言,指尖摩挲著袖口繡紋的動作驀地一頓,眼底先是掠過一絲微怔,隨即漫開幾分了然:“原來是那串紅珊瑚……說到底,還是瑾妃出身世家貴女,待人接物才有這般大氣。那手串聽說她戴了快兩年,想來日日貼身戴著,如今說送就送,半分不戀棧,而且……舊物…還真給了那十一歲小姑娘的一份體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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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稍作沉吟,又輕聲補充:“昨晚家宴上,青櫻贊過那手串好看,瑾妃瞧在眼里記在心上;今日見她特意來請安,便干脆將這貼身物件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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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話鋒輕輕一轉,指尖漫不經心地拂過案上描金香粉盒的邊緣,眼底掠過一絲通透的了然:“只是她從萬方安和回去時,那點歡喜也太藏不住了——嘴角的笑意一路就沒往下壓過,連廊下掃地的宮人都瞧得明明白白。說到底還是個沒經過事的孩子,沉不住半點氣?!?/p>
她稍頓片刻,指尖在香粉盒上輕輕點了點,語氣里多了幾分篤定:“依皇后那般講究體面、看重分寸的性子,見她這副喜形于色的模樣,定然要細細提點:要么大大方方收下禮,誠心道聲謝便罷,落個體面周全;要么從一開始就委婉推拒,說句‘不敢勞煩長輩破費’,守住晚輩的恭謹??汕鄼哑?,偏生把‘心里舍不得推、嘴上又要裝客氣’的糾結全寫在臉上,倒也算多了幾分孩子氣的真實。只是在這處處講規(guī)矩、藏心思的園子里,這般不加掩飾的真實,反倒容易落了下乘。”
玉嬈聽了,忙不迭連連點頭,指尖無意識絞著裙擺繡線,語氣里滿是通透的認同:“可不是嘛!瑾妃娘娘雖說才二十歲,可論輩分終究是實打實的長輩。老話說‘長者賜,不敢辭’,她大大方方收下,認認真真道聲謝,本就是最妥當的做法。偏生要露那副‘手伸出去了又縮回來、臉頰泛紅攥著衣角’的模樣,既想要又不好意思,反倒顯得小家子氣,落了長輩的體面,也失了自己的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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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嬛指尖輕輕捻著一枚素白香篆,指腹摩挲著篆身細密的紋路,聲音放得極輕,像對著暖閣里的香氣呢喃,卻滿是通透的洞見:“青櫻這點心思,怕是難成啊。三阿哥如今已十五,早到了宮里為他相看婚配的年紀,皇上心里裝著的貴女人選,不知有多少位,哪有閑工夫等她慢慢琢磨如何靠近”
“四阿哥雖只比她大一歲,可這孩子才是她真正想抓住的依靠——偏生四阿哥不是個易與之輩,你別看他先前在永起齋養(yǎng)到十一歲,鮮少跟宮里人接觸,可那份心性早被磨得比誰都沉穩(wěn)通透,遇事比同齡孩子多了好幾分思慮,又怎會輕易被她這點寫在臉上的心思打動?”
她抬眼望向窗外,目光掠過廊下漸融的殘雪,眼底又添了幾分了然:“想來她是在三阿哥那兒碰了軟釘子——三阿哥表面溫潤,實際內心瞧不上她這點小家子氣的刻意,她才轉頭把主意打到四阿哥身上??伤陌⒏缧睦锔麋R似的,她每一次靠近都帶著明顯的目的,這般刻意的親近,不僅討不到好,怕是只會讓他更往后退,想借著四阿哥為自己謀前程,難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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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嬈眨了眨眼,長睫輕輕顫了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湊上前幾分,語氣里帶著點孩子氣的好奇追問:“那五阿哥呢?他跟青櫻正好同歲,性子又活潑愛鬧,按說該更有共同話題才對,青櫻怎么不往五阿哥跟前湊湊?”
甄嬛聞言,忍不住低笑出聲,指尖帶著調香殘留的暖意,輕輕點了點玉嬈的手背,語氣里裹著幾分打趣的溫和:“你呀,還是太單純,沒瞧透這里頭的門道。你仔細想想,五阿哥心里最親近的人是誰?是瑾妃啊。瑾妃是什么模樣?性子鮮活靈動大方,半點不扭捏,眉眼又生得極美,一笑起來眼里像盛著星光,連說話都帶著股讓人忍不住喜歡的鮮活勁兒——園子里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五阿哥就偏愛這等模樣姣好、性情又自在靈動的,哪會瞧得上別種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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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話音稍頓,眼底閃過一絲通透的了然,語氣也添了幾分清晰:“再看青櫻,性子本就拘謹,容貌也只是尋常清秀、算不得出挑,與人相處時還總帶著點放不開的刻意討好——這般模樣,跟瑾妃那份鮮活自在、待人又大方的氣度比起來,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況且五阿哥本就心直口快,心里喜歡誰、不喜歡誰,全擺在臉上藏不住,青櫻就算主動湊上前去,他也未必會多留意半分,她自然不會把心思白費在五阿哥身上?!?/p>
玉嬈這才恍然大悟,輕輕拍了下掌心,語氣里滿是“原來如此”的通透:“竟是這樣!我先前倒沒往這處想——五阿哥平日里黏瑾妃黏得那般緊,日日瞧著瑾妃那樣鮮活大方的模樣,眼光早被養(yǎng)刁了,自然看不上青櫻那副清秀有余、卻拘謹又刻意的樣子,換作是我,也不會多留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