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心殿內(nèi)，檀香裊裊纏繞梁柱

弘歷左手捻著綠松石十八子佛珠，顆顆圓潤的珠子在指間流轉(zhuǎn)，目光卻凝在右手掌心那串紅珊瑚手串上

紅珊瑚色澤溫潤，紋路里還藏著經(jīng)年佩戴的柔光。他忽然想起雍正五年的萬方安和，那時皇額娘還是瑾母妃，見跟著自己，三哥，弘晝一同來請安的青櫻眉眼清亮，便解下自己戴了兩年的這串手串，親手給她套在腕間，笑著說紅珊瑚是佛家七寶之一，能護(hù)人吉祥平安

如今想來，倒真應(yīng)了那句“因果”——若非這串手串沾著皇額娘的情面，青櫻在人證俱無、百口莫辯的栽贓里，怕是早已性命難保

可念及此，弘歷指尖的力道卻悄然收緊

青櫻于他，先是潛邸側(cè)福晉，如今又是后宮嫻妃，身份不算低微

可真到了被構(gòu)陷的關(guān)頭，竟連半點(diǎn)自證的能力都沒有，最后要靠著皇額娘當(dāng)年的舊物才勉強(qiáng)脫罪

這般處境，在他眼中，終究是無能不中用了

于弘歷而言，青櫻這般連自證都需借外物的，終究只是枚不中用的棋子，棄之可惜，留之亦無甚助力

……

他指尖摩挲著案頭的玉鎮(zhèn)紙，忽想起八位新人入宮已逾一月，皆已承寵侍寢，正是挑揀可用之人的時機(jī)

眸光微動，弘歷起身取過案上明黃色圣旨，提筆落墨，字跡遒勁有力：“鈕鈷祿氏如月，系世家淑媛，性資敏慧，蕙質(zhì)蘭心，著即晉封為貴人，欽此。”

擱筆時，宣紙上的墨跡尚帶著淺淡光澤。他揚(yáng)聲喚道：“李玉?！?/p>

“奴才在?！崩钣駪?yīng)聲從外間快步走入，躬身侍立

“傳旨去。”弘歷將圣旨輕輕一推，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半分情緒

“嗻?！崩钣耠p手捧過圣旨，躬身退下，腳步聲很快消失在殿外

……

李玉捧著明黃圣旨，快步至春禧殿西偏殿傳旨

當(dāng)“鈕鈷祿氏如月著晉封為貴人”的話音落下，殿內(nèi)瞬間響起細(xì)碎的恭賀聲

如月一身?xiàng)椉t色芍藥紋旗裝本就襯得她肌膚勝雪，此刻聽聞旨意，美艷絕倫的臉上驟然綻開一抹絢麗奪目的笑容，眼尾眉梢都浸著難掩的歡喜

她抬手扶了扶鬢間的赤金點(diǎn)翠步搖，目光越過人群，向東偏殿方向的佟佳毓秀遙遙投去一瞥，伴著微微頷首——那笑意里藏著幾分得意，又帶著幾分示威

消息很快傳到景仁宮。赫舍里明慧與張淑怡正對坐品茗，聽聞鈕鈷祿如月晉封的消息，皆是一愣

張淑怡放下茶盞，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平淡：“倒也不意外，榮貴人（晉封前）模樣是實(shí)打?qū)嵉某鎏?，皇上素來愛重這份明艷鮮活，得封貴人原是情理之中?！?/p>

一旁的赫舍里明慧卻端著茶盞遲遲未動，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潤的盞壁

她望著窗外飄落的細(xì)雪，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澀——同為世家出身，入宮時日相當(dāng)，如月這頭一個晉封，無疑是皇上態(tài)度的鮮明流露，這份落差，終究讓她心頭泛起些許復(fù)雜滋味

瑯?gòu)么乖谛渲械氖置偷剡o，絲帕被指節(jié)掐出幾道深深的褶皺

赫舍里明慧的端莊、佟佳毓秀的清雅，再到鈕鈷祿如月的明艷，這三位世家出身的新人里，她沒料到，皇上竟真的獨(dú)獨(dú)偏愛如月那副美艷絕倫、眼尾眉梢都透著鮮活氣的模樣

指尖的力道愈發(fā)沉，心底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滯悶——這后宮的風(fēng)向，終究還是朝著她難以完全掌控的方向偏了

……

第二日長春宮請安，殿內(nèi)檀香裊裊，眾人按位份次第落座，氣氛卻比往日更添了幾分微妙

鈕鈷祿如月一身石榴紅撒花芍藥旗裝，襯得肌膚瑩白如雪，鬢間赤金紅寶石珍珠步搖隨著動作輕晃，流光溢彩，舉手投足間艷光四射，竟直接越過張淑怡，在更靠前的位置坐下

那一身奪目行頭與張揚(yáng)氣韻，直教滿殿脂粉都失了幾分顏色

……

上首的瑯?gòu)靡琅f是端莊大氣的石青色繡牡丹旗裝，可瞥見如月那艷冠群芳的模樣，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指尖暗暗掐著掌心——昨日剛晉封便這般張揚(yáng)，皇上的偏愛幾乎要擺在明面上，這讓她心底壓著的暗恨又翻涌了幾分

再看底下兩側(cè)的太師椅，更是各有風(fēng)姿。意歡一身素色暗紋旗裝，清艷得如同月下寒梅

對面的海蘭則著一襲嫩綠旗裝，容色柔媚，眉眼間帶著淡淡的疏離

綠筠穿粉色繡玉蘭花旗裝，笑容親切和善；她對面的晰月裹著胭脂色花鳥紋旗裝，一雙杏眼靈動，瞧著嬌俏無害

晰月身側(cè)的巴林湄若穿湖藍(lán)旗裝，眉眼舒展，滿是靈動爽朗之氣；對面的博爾濟(jì)吉特舒敏則是水藍(lán)色旗裝加身，冷艷的眉眼間沒什么情緒，自帶一股疏離感

佟佳毓秀坐在湄若身旁，天青色旗裝襯得她清雅出塵；而與她相對的，正是風(fēng)頭正盛的鈕鈷祿如月

末座的赫舍里明慧著松黃色梔子花紋旗裝，端方從容，自有國色天香之態(tài)；她對面的李昭華則是一身青色云紋旗裝，神情淡漠，孤高冷傲

最末處，薛寶釵穿淺黃色柳枝紋旗裝，安靜地坐著，眉眼溫潤含蓄，將自己隱在眾人身影里

……

殿內(nèi)的寂靜被瑯?gòu)玫穆曇舸蚱?，她端著中宮的端莊笑意，目光落在如月身上：“榮妹妹今日這身打扮，真是傾國傾城?！闭Z氣聽似溫和，卻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

如月聞言，唇角揚(yáng)起一抹明艷的笑，抬手輕輕撫了撫鬢間晃動的赤金步搖，紅寶石與珍珠在燭火下流轉(zhuǎn)著細(xì)碎光澤：“多謝皇后娘娘夸贊，嬪妾愧不敢當(dāng)。只是……想來皇后娘娘也該收到皇上的口諭了，今年宗親重臣與各宮的年禮采買、分派，皇上說讓嬪妾在旁協(xié)助娘娘打理?！?/p>

這話一出，殿內(nèi)眾人皆是微微一愣，端茶的手頓在半空，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年禮關(guān)乎后宮體面與皇家分寸，皇上讓剛晉封的如月協(xié)助，分明是暗示要準(zhǔn)她協(xié)理部分宮權(quán)，這份恩寵來得實(shí)在太快

上首的瑯?gòu)媚樕系男σ馑查g僵了僵，指尖死死攥住袖中的絲帕，指節(jié)泛白。她苦心維持中宮權(quán)威，如今竟要讓一個新晉貴人插手宮務(wù)，心底的不樂意如潮水般翻涌，卻只能強(qiáng)壓著怒意，維持表面的平和

……

另一側(cè)的佟佳毓秀與赫舍里明慧對視一眼，眼底滿是困惑。赫舍里、佟佳、鈕鈷祿同為滿族百年大姓，論家世根基與入宮資歷，三人不相上下，可皇上偏偏跳過她們，將這份實(shí)權(quán)旁落給了鈕鈷祿如月——這份偏愛背后的考量，實(shí)在讓人猜不透。

如月說著，眼尾微微上挑，唇角勾起一抹嫵媚又帶著幾分得意的笑，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劃過袖口的織金紋路，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殿內(nèi)：“畢竟去年的年禮，因皇后娘娘的節(jié)儉令，送出去的份例薄得實(shí)在拿不出手，連冬日里各宮的炭火都跟著減半。皇上特地叮囑嬪妾，這回定要好好協(xié)助娘娘，仔細(xì)核查、周全分派，萬不能再出去年那樣的糊涂事——這可是皇上的原話呢。”

……

“轟”的一聲，這話像塊石子砸進(jìn)平靜的湖面，殿內(nèi)瞬間掀起無聲的波瀾

眾人齊刷刷看向如月，臉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吃驚，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了——她竟敢當(dāng)眾揭皇后的短，把皇上對去年節(jié)儉令的不滿擺上臺面，這份底氣與張揚(yáng)，簡直是前所未聞！

如月全然不顧瑯?gòu)靡讶昏F青的面色與淬了冰似的眼神，依舊笑意盈盈地補(bǔ)了句：“還有句原話呢，皇上說，今年的年禮務(wù)必辦得妥帖周全，萬不能像一月份那般，最后還要勞煩萬方安和的太后娘娘親自出來賞禮兜底——可不能再擾了皇額娘清凈自在的日子。這話千真萬確，各位若是不信，盡可以去問李玉公公核對?！?/p>

話音落地，殿內(nèi)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赫舍里明慧、佟佳毓秀、張淑怡與薛寶釵幾人眼神驟然清明，瞬間便想通了關(guān)鍵——皇上選如月協(xié)理宮務(wù)，哪里是單看她的家世容貌，根本是看中了她這股“直言不諱”的性子！

她敢當(dāng)眾戳破皇后的疏漏，敢把皇上對太后的維護(hù)擺上臺面，這份不加掩飾的鋒芒，正是制衡中宮最合用的利器

意歡垂眸抿茶，唇邊悄悄漾開一抹淺淡的笑意，眼底藏著幾分了然

晰月與綠筠則徹底驚呆了，手里的茶盞險(xiǎn)些拿不穩(wěn)，萬萬沒料到如月竟敢這般直白地“教訓(xùn)”皇后，還句句搬出皇上當(dāng)靠山

瑯?gòu)米谏鲜?，只覺得氣血直沖頭頂，指尖死死掐著掌心，疼得發(fā)麻

可她偏生發(fā)作不得——如月說的，句句都是皇上的原話，字字都戳在她去年辦事的疏漏上，反駁便是違逆圣意，只能硬生生憋著這口惡氣，一張端莊的臉漲得發(fā)白

巴林湄若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一雙靈動的眼睛先看向如月——那抹張揚(yáng)的笑意里滿是恃寵而驕的底氣，再飛快掃過上首的瑯?gòu)?，見她臉色青白交加卻一言不發(fā)，眼底飛快掠過一絲訝異，隨即輕輕蹙起了眉

博爾濟(jì)吉特舒敏依舊是那副冷艷模樣，只是目光在如月與瑯?gòu)弥g淡淡掃過，看著前者的明艷囂張與后者的隱忍難堪，眸底沒有半分波瀾，只靜靜收回視線，仿佛只是看了場無關(guān)緊要的鬧劇

李昭華則挑了挑眉，孤高的眼神里帶著幾分審視，先落在如月身上，似在掂量她這份“直言不諱”是真性情還是刻意作態(tài)，隨即又瞥向瑯?gòu)镁o繃的側(cè)臉，嘴角幾不可察地勾了下，終究沒說什么

海蘭垂著眼簾，掩去眼底一閃而過的譏誚，心底暗自輕笑——皇上這步棋走得真是巧妙，偏挑了個敢把“制衡”二字?jǐn)[上臺面的人，倒是把瑯?gòu)玫木狡瓤吹妹髅靼装?/p>

赫舍里明慧、佟佳毓秀與張淑怡對視一眼，皆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默契的了然

三人暗自思忖，換作是自己，縱是看透其中關(guān)節(jié)，也斷不會像如月這般毫無顧忌地直言，這般踩著中宮的臉面彰顯恩寵，這份張揚(yáng)與底氣，她們是萬萬沒有的

……

……

養(yǎng)心殿內(nèi)，檀香繚繞，弘歷斜倚在鋪著軟墊的寶座上，左手漫不經(jīng)心地捻著綠松石十八子佛珠，聽李玉躬身將長春宮請安時的情景細(xì)細(xì)稟報(bào)完畢

待李玉話音落下，他才緩緩睜開眼，指尖在佛珠上輕輕一頓，微微頷首，眼底掠過一絲了然的精光

他選鈕鈷祿如月這枚棋子，原就存著深意?，?gòu)脤γ舫Ｔ诟怪旋堃嵯率值氖侄翁^陰毒，朱砂摻餌、借刀殺人，步步皆是致命算計(jì)；偏那小福子在慎刑司里死咬著供詞不改口，雖無直接證據(jù)攀扯到中宮，可內(nèi)里的貓膩他早已洞悉

此番借年禮之事抬舉如月，讓她當(dāng)眾落瑯?gòu)玫哪樏?，便是要故意攪動后宮這潭水——既敲打了瑯?gòu)茫屗獣宰约翰⒎侨徊徊?；更要引她將心思都放在與如月的爭鋒上，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別再一門心思盯著后宮的胎打歪主意

……

……

眾人陸續(xù)告退，長春宮的殿門緩緩合上，方才的喧囂散去，只余下滿室沉滯的寂靜

瑯?gòu)媒┳邙P椅上，指尖仍死死攥著早已皺成團(tuán)的絲帕，那句“有勞榮妹妹了”仿佛還堵在喉嚨里——她到現(xiàn)在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強(qiáng)壓著翻涌的怒意與難堪，擠出這句客套話的

殿內(nèi)的地龍燒得再旺，也暖不透她冰涼的心底。她死死盯著地面的金磚紋路，腦子里反復(fù)盤旋著一個念頭：不對，額娘明明說過，去年年禮的疏漏有太后兜底，早該成了翻篇的舊事，為何皇上還要借著鈕鈷祿如月的口，把這事重新拎出來當(dāng)眾敲打她？那份刻意的難堪，分明是不肯罷休的架勢

……

……

永和宮西偏殿內(nèi)，暖爐燃著醇厚的沉香，驅(qū)散了殿外的寒意。白蕊姬半倚在鋪著軟墊的榻上，一手輕輕撫著自己五個月出頭、已顯懷的肚子，指尖溫柔地劃過衣料上繡著的石榴籽紋

俗云正俯身，將方才從長春宮聽來的熱鬧細(xì)細(xì)稟報(bào)——鈕鈷祿如月如何恃寵張揚(yáng)，如何當(dāng)眾揭皇后的短，皇后又是如何臉色青白交加、隱忍難堪

聽完俗云的描述，白蕊姬先是低低輕笑出聲，眼底閃過一絲通透的光亮：“皇上這棋，選得可真妙。”

話音剛落，那笑意便淡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冰冷的譏誚，她指尖猛地收緊，攥住了榻邊的錦緞：“皇上這般故意下瑯?gòu)玫拿孀?，怕不是早就心里有?shù)——那朱砂毒，十有八九就是她下的。”

“先是在我永和宮鬧一出死無對證，如今又抬出個鈕鈷祿如月來制衡她，既敲打了她，又?jǐn)嗔怂賹ξ腋怪泻⒆觿邮值男乃?。好一番步步為營的算計(jì)。”她垂眸望著自己的小腹，嘴角卻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