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宿第一次見到蘇煙,是在大學圖書館三樓的角落里。
那天是四月中旬,窗外的櫻花正開得燦爛。計算機系大二的裴宿為了完成數據結構作業(yè),已經在圖書館泡了整整一個下午。他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屏幕而干澀發(fā)痛,手指在鍵盤上的敲擊聲引來了旁邊同學不滿的目光。
"同學,能輕點嗎?"
裴宿抬起頭,看到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正皺眉看著他。他這才意識到自己敲鍵盤的力度確實有些大——每當代碼出現bug時,他總會不自覺地加重力道。
"抱歉。"裴宿低聲說,揉了揉太陽穴。他決定休息一會兒,合上筆記本電腦,起身去書架間散步。
圖書館三樓是文學區(qū),平時裴宿很少來。書架間彌漫著紙張和墨水的氣息,與計算機區(qū)那種電子設備的金屬味截然不同。他漫無目的地走著,手指劃過一排排書脊,突然被一本藍色封面的詩集吸引——《月光落在左手上》。
正當他抽出書準備翻看時,余光瞥見了坐在窗邊的女孩。
她穿著簡單的白色連衣裙,黑發(fā)如瀑垂在肩頭,陽光透過櫻花樹的縫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捧著一本書,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整個人仿佛與周圍的環(huán)境融為一體,像一幅靜謐的畫。
裴宿站在原地,突然感到心跳加速。他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像是被一道閃電擊中,又像是喝下一口冰鎮(zhèn)汽水,清涼中帶著微微的刺痛。他的手掌心開始冒汗,不得不把詩集放回原處,以免弄濕封面。
"你也喜歡余秀華的詩嗎?"
輕柔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裴宿猛地轉身,發(fā)現那個窗邊的女孩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正拿著那本《月光落在左手上》。
"我..."裴宿的喉嚨發(fā)緊,"我只是隨便看看。"
女孩笑了,眼睛彎成月牙:"計算機系的同學也會對詩歌感興趣?"
"你怎么知道我是計算機系的?"裴宿驚訝地問。
"你的電腦貼紙上寫著'Code never lies',"她指了指裴宿放在座位上的筆記本電腦,"而且你的T恤上印著Python的logo。"
裴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確實如此。他沒想到這個看似文藝的女孩觀察力這么強。
"我是中文系的蘇煙。"她伸出手。
"裴宿。"他握住她的手,觸感柔軟微涼,像握住了一片花瓣。
"很高興認識你。"蘇煙把詩集塞進裴宿手里,"借你看吧,詩歌有時候比代碼更能表達人心。"
沒等裴宿回答,她已經轉身離開,白色裙角在書架間一閃而過,消失在視野中。裴宿站在原地,手里捧著那本詩集,鼻尖縈繞著蘇煙留下的淡淡茉莉香氣。
那天晚上,裴宿失眠了。他翻開《月光落在左手上》,讀到了這樣一句詩:"我偏愛這殘缺的人間,偏愛它的不完美,像我一樣。"不知為何,他想起了蘇煙說這句話時可能的表情——帶著一絲自嘲,卻又無比坦然。
接下來的兩周,裴宿每天都會去圖書館三樓,希望能再次遇見蘇煙。他不再只帶編程書籍,而是在包里塞了一本聶魯達的詩集——這是他連夜在網上查"最能打動文藝女青年的詩歌"后購買的。
終于在第五天,他又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蘇煙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面前攤開著一本厚重的書,身邊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花茶。裴宿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走了過去。
"介意我坐這里嗎?"他指了指蘇煙對面的座位。
蘇煙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露出微笑:"當然不介意,帶著聶魯達的計算機系同學。"
裴宿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她注意到了他手里的書。他笨拙地坐下,把詩集放在桌上,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讀到哪里了?"蘇煙主動打破沉默。
"《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裴宿老實回答,"但說實話,我不太懂詩。"
"詩歌不需要'懂',"蘇煙的聲音輕柔,"只需要感受。就像你寫代碼時的那種感覺——邏輯之外的美。"
裴宿驚訝地看著她:"你還懂編程?"
"不懂,"蘇煙笑了,"但我猜編程和寫詩有相似之處,都是在創(chuàng)造某種...秩序中的美。"
就這樣,他們開始了第一次真正的交談。裴宿發(fā)現蘇煙不僅讀詩,還自己寫詩;不僅喜歡古典文學,還對科幻小說情有獨鐘。而蘇煙則驚訝于這個計算機系男生對文學的理解力——雖然表達笨拙,但感受力極強。
夕陽西下時,裴宿鼓起勇氣問:"明天...你還會來嗎?"
蘇煙收拾書本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后點頭:"會。"
"我能...再來找你聊天嗎?"
蘇煙直視他的眼睛,裴宿幾乎能在她深褐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一個緊張得手足無措的男生。
"我很期待。"她最終說道,然后留下一個微笑離開了。
那天之后,他們幾乎每天都會在圖書館見面。裴宿開始學習欣賞詩歌,而蘇煙則對編程產生了興趣。他們常常一起坐在窗邊,一個寫代碼,一個寫詩,偶爾交換一個眼神或一句評論,就像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找到了共通的語言。
五月初的一個雨天,裴宿終于決定表白。他熬了三個通宵,用自己學到的編程知識為蘇煙做了一個簡單的網頁——背景是飄落的櫻花,中央是一首他寫的詩(雖然他自己覺得糟糕透頂),最后是一個跳動的紅心,點擊后會顯示"裴宿喜歡蘇煙,從第一眼開始"。
他緊張地把鏈接發(fā)給了蘇煙,然后坐在電腦前,手指不停地敲擊桌面,等待回復。
十分鐘后,手機響了。
"下樓。"蘇煙只發(fā)了這兩個字。
裴宿沖到宿舍樓下,看到蘇煙站在雨中,沒有打傘,白色連衣裙已經被雨水打濕貼在身上。她的眼睛亮得驚人,手里緊緊握著手機。
"你..."裴宿剛開口,蘇煙就沖上前抱住了他。
"我也喜歡你,"她的聲音在雨中有些顫抖,"從你給我讀聶魯達時笨拙的樣子開始。"
裴宿感到有什么溫熱的東西從眼眶涌出,與雨水混在一起。他緊緊回抱蘇煙,聞到她發(fā)絲間淡淡的茉莉香。
那天之后,他們正式成為了情侶。校園里到處留下了他們的足跡:圖書館的角落,櫻花樹下的長椅,計算機實驗室的最后一排,甚至是大禮堂的屋頂——裴宿偷偷配了鑰匙,只為了帶蘇煙去看星星。
"看那顆,"蘇煙指著夜空中最亮的一顆星,"那是金星,詩人叫它'黃昏之星'或'黎明之星',因為它總在日出日落時最明亮。"
裴宿摟著她的肩膀,感受著她的體溫:"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為我讀詩啊,"蘇煙靠在他肩上,"詩歌里藏著整個宇宙。"
六月中旬,蘇煙邀請裴宿參加文學社的朗誦會。她將朗誦自己創(chuàng)作的詩,主題是"數字時代的愛情"。
"你會來嗎?"她問,眼中帶著期待和一絲不安。
"當然。"裴宿毫不猶豫地回答。
朗誦會那天,小禮堂擠滿了人。當蘇煙走上臺時,裴宿感到一陣驕傲——她穿著簡單的藍色連衣裙,黑發(fā)披散,在聚光燈下美得驚人。
"這首詩獻給一個教會我看見代碼之美的人。"蘇煙的聲音清晰而柔和,然后她開始朗誦:
"當二進制遇上平仄韻腳,
當for循環(huán)嵌套著十四行,
你在我耳邊解釋遞歸函數,
如同講解一首情詩的結構..."
裴宿坐在臺下,心臟狂跳。他從未想過自己平凡的編程世界能在蘇煙筆下變得如此詩意。朗誦結束后,他第一個站起來鼓掌,手都拍紅了。
活動結束后,他們手牽手走在校園的小路上。夏夜的風帶著花香,遠處傳來吉他聲和學生的笑聲。
"你寫得真好,"裴宿說,"雖然我不太懂詩,但...我感受到了。"
蘇煙突然停下腳步,轉向裴宿:"我想學編程。"
"真的?"裴宿驚訝地問。
"嗯,"她點頭,"我想了解你的世界,就像你試著了解我的一樣。"
第二天,裴宿就為蘇煙準備了一臺舊筆記本電腦,安裝了最簡單的編程環(huán)境。他們坐在圖書館的角落,裴宿耐心地講解變量、循環(huán)和函數的概念。令他驚訝的是,蘇煙學得很快——她的文學思維與編程邏輯意外地契合。
"看,我寫了一個小程序!"一天下午,蘇煙興奮地叫裴宿過來看她的屏幕。那是一個簡單的詩歌生成器,輸入關鍵詞就能組合成短句。
"太棒了!"裴宿由衷贊嘆,"你才學了兩周就能寫出這個,太厲害了。"
蘇煙的臉因為夸獎而微微發(fā)紅:"是老師教得好。"
七月初,暑假即將開始。裴宿原本計劃回家,但為了多陪蘇煙,他決定留在學校。他們在校外租了一間小公寓,開始了同居生活。
公寓很小,但充滿了溫馨。蘇煙在墻上貼滿了詩歌摘抄,裴宿則在冰箱上貼滿了代碼便簽。他們一起做飯(雖然經常燒焦),一起看電影(蘇煙總是哭得稀里嘩啦),晚上相擁而眠,清晨在陽光中醒來。
"我從來沒這么幸福過。"一天早晨,蘇煙在裴宿懷里輕聲說。
裴宿吻了吻她的額頭:"我也是。"
然而,幸福的日子中開始出現一些不和諧的插曲。七月下旬的一天,裴宿正在廚房煮咖啡,突然聽到客廳傳來一聲悶響。他沖出去,發(fā)現蘇煙倒在地上,臉色蒼白。
"蘇煙!"裴宿跪在她身邊,驚慌失措,"你怎么了?"
蘇煙慢慢睜開眼睛,勉強笑了笑:"沒事...只是突然頭暈。"
裴宿扶她坐到沙發(fā)上,發(fā)現她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我們去醫(yī)院吧。"
"不用,"蘇煙搖頭,"只是貧血,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好。"
裴宿不放心,但蘇煙堅持不去醫(yī)院。那天晚上,他注意到蘇煙在浴室里待了很久,出來時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但當他詢問時,蘇煙只是說眼睛里進了東西。
八月初的一天,裴宿在整理書桌時無意中拉開了蘇煙的抽屜。里面放著幾瓶藥,他好奇地拿起來看——藥瓶上的標簽被撕掉了,只剩下一些化學名稱。其中一瓶里是白色的小藥片,另一瓶則是紅色的膠囊。
"這是什么?"當蘇煙從浴室出來時,裴宿問道。
蘇煙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恢復自然:"維生素和...一些調理內分泌的藥。女生的事情,你知道的。"
裴宿雖然心存疑慮,但也不好追問。他把藥瓶放回抽屜,注意到蘇煙松了一口氣。
八月中旬,他們決定去海邊旅行。這是蘇煙一直想做的事——"在海邊看日出,聽潮聲寫詩"。他們坐火車去了最近的海濱城市,租了一間能看到海的小屋。
第一天晚上,他們坐在沙灘上,聽著海浪聲。蘇煙靠在裴宿肩上,突然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會記得我嗎?"
裴宿皺眉:"胡說什么呢?"
"只是假設,"蘇煙輕聲說,"人都會死的,不是嗎?"
"我們還有一輩子呢,"裴宿摟緊她,"等畢業(yè)了,我們可以一起旅行,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你可以寫詩,我可以寫代碼...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蘇煙沒有回答,只是更緊地依偎著他。月光下,裴宿看到她眼中閃爍的淚光,以為是幸福的淚水。
第二天凌晨,他們按計劃去看日出。天還沒亮,他們就爬上了海邊的一處懸崖。等待日出時,蘇煙突然流鼻血了。鮮血滴在她的白色連衣裙上,觸目驚心。
"又來了,"她平靜地說,仿佛早有預料,"最近經常這樣。"
裴宿手忙腳亂地掏出紙巾:"這不對勁,我們回去后必須去醫(yī)院檢查。"
蘇煙望著遠方的海平線,那里已經開始泛白:"好,回去后就去。"
當太陽終于躍出海面,將金光灑向世界時,蘇煙輕聲念道:
"我偏愛這殘缺的人間,偏愛它的不完美,像我一樣。"
裴宿記得,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本詩集中的句子。陽光照在蘇煙蒼白的臉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輪廓,美得驚心動魄,卻又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消失。
那一刻,裴宿心中涌起一種莫名的恐懼,他緊緊握住蘇煙的手,仿佛這樣就能永遠留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