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崢垂眸,將“興染坊”三字在心中默念一遍,才又抬眼:“引我去任大夫的書房?!?/p>
門房忙躬身:“上官請隨我來?!?/p>
行至書房,門房躬身退去,腳步聲與紙錢灰燼一同散在廊下。
書房幽窄,窗欞半闔,一縷午后的光斜斜切進來,正落在案頭。
案上筆墨俱全,一本翻開的賬簿靜靜躺著,紙角微卷,仿佛主人匆匆離去時帶起的風還留在頁間。
沈卿崢俯身輕嗅,一縷淡淡的辛辣與姜湯的暖澀交織,像雨后殘存的藥味。
他指尖掠過賬脊,順勢握住抽屜銅環(huán),稍一用力——
“吡——”
老木澀響,塵埃在光柱里浮動。
沈卿崢屈指敲了敲底板,回聲空洞,摸索片刻,指腹觸到一處微凸,輕輕一按——
“嗒”
暗格無聲彈開。
里頭靜臥一本藍皮賬簿,封色褪舊,卻干凈得近乎虔誠,賬簿下壓著一封信,封口火漆未拆,紙面雪白,仿佛才落筆不久。
沈卿將賬簿與信一并取出,置于案上,翻開藍皮封面,紙頁微脆,墨字遒勁——抬頭赫然寫著:
“大雍五百二十年……”
再往下,日期、時辰、盈利皆以端正小楷列明,而盈利之前的細目卻只用數(shù)字暗記,密如蟻陣,沈卿崢眉峰微斂:若只是尋常賬目,何必藏得如此深?
沈卿崢以指挑開火漆,抽出信箋,紙上仍是一行行細密的數(shù)字,末尾只畫了一個孤零零的小圈,像是誰漫不經(jīng)心的涂畫。
他把信紙與藍皮賬簿并排擺好,又在書案上翻揀片刻,除卻尋常筆墨,一無所獲。
起身移步至書柜前,柜中多是詩集,紙色泛黃,墨香沉舊。
沈卿崢指尖掠過書脊,忽在一冊《集蕓韻》上停住:書口磨得圓潤,書背因常年翻閱而現(xiàn)出一道黑線,邊角卷起,像倦鳥的羽。
他隨手翻開——紙張薄如蟬翼,毛邊輕絨,顯然常被主人摩挲,翻至中段,兩頁紙竟被極細的漿糊黏合。
沈卿崢以指甲輕挑,紙頁“嗤啦”一聲分開,一張方形便條飄然墜下。
便條上以蠅頭小楷寫著:
“柳邊求氣低
波他曾日時
鶯香春山船
東冬江支微
魚虞齊佳灰
真文元寒刪
先蕭肴豪歌
麻陽庚青蒸
尤侵覃鹽咸
屋沃覺質(zhì)物月
平上去入”
字跡瘦勁,似用削尖的柳枝蘸墨而成,沈卿崢眉峰一動:聲韻反切?亦或暗號?
他將便條與賬簿、信紙并列,指尖輕點,仿佛聽見暗藏其下的風聲。
前十五字定聲,自“東”以下三十六字定韻,末四字“平上去入”定調(diào)——
于是賬簿上那串“壹伍壹壹壹零玖叁壹陸”便可譯為“音念”。
將賬簿上的內(nèi)容一一對照寫下,沈卿崢發(fā)現(xiàn)所得皆是姓名,而非賬目,這本賬簿究竟記的是什么買賣?那些名字背后的人是誰?所謂“盈利”又從何而來?
他再翻頁,紙脊參差不齊,明顯被撕去數(shù)頁,缺口像犬牙,被撕掉的內(nèi)容,藏著怎樣的秘密?
疑云翻涌,他又取信箋,紙面仍是數(shù)字,卻與便條之法不通,顯然另有密匙。
沈卿崢起身,把書房一寸寸搜過,確認無遺后,將便條折入袖中,又將賬簿、信箋、詩集依次收好,順手把筆硯歸位,燈影斜照,仿佛無人來過。
才出書房,一名丫鬟迎面撞上,雞毛撣子啪嗒落地。
“奴婢沖撞上官,萬死!”她慌忙跪下。
沈卿崢俯身拾起撣子遞還,溫聲問:“無妨,你在府中做何差事?”
丫鬟雙手接過,垂首答:“回上官,奴婢專管打掃老爺書房。”
沈卿崢指尖撫過撣子,似笑非笑:“每日何時灑掃?”
“早間一回,戌時末一回?!?/p>
“昨日也如此?”
丫鬟想了想,搖頭:“昨日只在早間掃過。”
“為何?”
“戌時末奴婢剛到廊下,老爺便隔門吩咐今日不必進來,奴婢便退下了。”
“那聲音,你確認真是任大夫?”
丫鬟頷首如搗蒜:“奴婢聽得真切,斷不會錯。”
沈卿崢微微拱手:“有勞?!闭Z罷,提步而去。
丫鬟攥著撣子轉(zhuǎn)身,方過拐角,陰影里有人將一袋碎銀塞到她手里:“做得不錯。”
丫鬟掂了掂分量,低眉應(yīng)聲:“謝主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