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崢與唐嶼白前后腳回到大理寺，卻遍尋不見錦拾的影子，抓住一名衙役一問，才知他把自己關(guān)進(jìn)了廂房，唐嶼白三步并作兩步趕過去，指尖剛要叩門，忽聽里頭飄出一道低沉男聲——絕非錦拾，唐嶼白眉峰一斂，側(cè)身貼上門板。

屋內(nèi)，黑虎單膝點(diǎn)地：“參謀——”話未出口，錦拾一個(gè)眼神壓下，黑虎順著他的視線瞄向門外，眸光驟冷，手已按在刀柄，無聲詢問：要不要…錦拾微微搖頭，黑虎會(huì)意，氣息瞬間收斂，像一團(tuán)墨隱進(jìn)夜色。

唐嶼白把耳朵又貼近半寸，卻只剩死寂，疑云翻滾，他只得抬手：“錦拾，你在里面？”

門內(nèi)，錦拾唇角一勾：“在啊?！焙诨⒃缫巡灰?，錦拾拂衣起身，推門而出，眉眼溫溫：“嶼白，怎么了？”

唐嶼白目光在錦拾屋里轉(zhuǎn)了一圈，窗欞緊閉，燭芯連顫都沒顫一下，可胸口那團(tuán)疑云卻怎么也揮不散：“錦拾，方才屋里就你一人？”

“對(duì)啊。”錦拾彎眼一笑，像春溪破冰。

可越是這樣，唐嶼白眉心越緊：“我方才…聽見別人的聲音?！?/p>

“我練口技呢，再過幾日阿姐生辰，我想給她備出一場‘一人戲’，才跟藝伎偷師了幾句男聲?！彼Φ锰故帲冻鰞深w小虎牙，唐嶼白被那光晃了晃，心里的刺不自覺軟了半截。

“沈司直回來了？”錦拾順勢(shì)問。

“回了，讓我來喚你過去?！?/p>

話音未落，錦拾已勾住他肩，半拖半帶：“那得跑快點(diǎn)，省得沈大人等得茶涼?！?/p>

唐嶼白被他拽得踉蹌，卻仍回頭瞥了一眼——房門合得嚴(yán)絲合縫，像一張抿緊的嘴，把秘密都咽進(jìn)肚里。

正廳里，沈卿崢端著茶，熱氣在他指間纏成細(xì)霧，見兩人進(jìn)門，他撩了撩茶沫，溫聲問：“查到什么了？”

錦拾與唐嶼白對(duì)視一眼，錦拾拿指尖點(diǎn)點(diǎn)自己胸口，唐嶼白只得微不可聞地嘆口氣——看來真是自己想多了。

錦拾清了清嗓子：“我先去了宋國公府，宋國公開府說，碼頭之間為了卸貨地盤、抽成銀子，三天兩頭打架，可若非要挑一處，便是那福源碼頭。”

他略一停，像說書人落板：“福源碼頭原東家福壽南與宋國公是刎頸之交，后來不知哪根弦崩了，兩人老死不相往來，緊接著，福府半夜走水，火舌舔空，五十八條人命一夜成灰，碼頭也易了主。”

“我跟著新東家金曉為去看了舊福府?！卞\拾聳聳肩，“他說宋國公念舊，出錢按原樣重修，一磚一瓦都沒走樣，可我里里外外轉(zhuǎn)了兩圈，除了焦土味早散盡，再?zèng)]嗅出半點(diǎn)端倪。”

沈卿崢以指節(jié)輕叩桌面，聲如細(xì)雨擊瓦：“毫無異處，便是最大的異處?！?/p>

錦拾攤手，表示無能為力。

唐嶼白待錦拾話音一落，便接口道：“我這邊去了京兆府，楚捕頭連夜提審船夫，從一百二十余名苦力里篩出七名冒名頂替的私兵，我趕到時(shí)，只剩最后一條硬骨頭——殷大，此人原是立青營的私兵，兩年前出逃，隱姓埋名鉆進(jìn)碼頭，靠撐篙躲風(fēng)?！?/p>

“立青營？”沈卿崢眉心猛地收緊。

唐嶼白起身，將東西攤在案幾上：右邊是航線圖，左邊是驗(yàn)尸格目。

“殷大從營里偷出這張圖。”他指尖沿著墨線滑動(dòng)，“立青營扎在荒山崗，楚捕頭已遣暗哨摸上去，可圖的起點(diǎn)并非荒山，而是——”他的指尖一跳，落在‘西林郊’三字，“我推斷，私兵出身立青營，私鑄的軍械卻藏在西林郊。”

“同殷大一起盜圖的還有一名叫‘阿祁’的伙夫?！碧茙Z白聲音低了一分，“可現(xiàn)場只剩一灘半干的血，阿祁是死是活，目前成謎?！?/p>

阿祁——錦拾在心里默念，像把一顆冷石投進(jìn)深井，回聲幽微。

唐嶼白又點(diǎn)了點(diǎn)左側(cè)格目：“這是景件作托我轉(zhuǎn)交的，沈司直請(qǐng)過目。”

沈卿崢翻開格目，紙頁沙沙，似雪片碾過刀鋒，片刻，他抬眼，目光穿過窗欞，不知落在何處——船底拖出的四具尸體皆被烈火舔過，皮肉焦卷，骨殖欲裂，福源碼頭舊主府邸亦曾半夜走水，五十八條人命一夜成灰，難道這四具焦尸，竟是福府遺??？

沈卿崢垂眸沉思，指節(jié)輕叩桌面，還有那四名私兵，武功不弱，卻皆被一劍封喉，兇手要么與他們極熟，要么——武功遠(yuǎn)在他們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