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妹妹……妹妹她好燙,她還在哭……”
孟宴臣的叫喊像根滾燙的針,猛地扎破了深夜的寂靜。
那聲音里裹著哭腔,還帶著孩童特有的慌亂,從隔壁房間鉆進(jìn)來時,孟懷瑾指尖剛觸到床頭的手機(jī),還沒來得及按亮屏幕,整個人就像被按了彈簧似的彈坐起來。
“怎么了?”他下意識應(yīng)了一聲,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可下一秒,兒子那句妹妹好燙就像冷水澆頭,讓他瞬間清醒。
他抓起手機(jī)胡亂往口袋里塞,赤著腳就往門外沖,走廊的聲控?zé)魬?yīng)聲亮起,暖黃的光一路追著他的腳步,映得他睡衣下擺晃出凌亂的弧度。
“爸爸!妹妹她……她哭,頭好燙!”孟宴臣赤著腳撲在清禾的房門口,小手拍得門板“咚咚”發(fā)顫,眼淚已經(jīng)糊了滿臉,鼻尖通紅,“我叫她,她不醒……”
孟懷瑾一把推開門,小夜燈的光昏黃微弱,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蜷縮的小小身影。
孟清禾裹在被子里,小身子卻在輕輕發(fā)抖,細(xì)碎的嗚咽從喉嚨里擠出來,像只被雨淋濕的幼貓,聽得人心頭發(fā)緊。
他幾步跨到床邊,伸手探向女兒的額頭,掌心觸到的皮膚滾燙滾燙,帶著層黏膩的虛汗,比盛夏正午的石板路還要灼人。
“清禾?清禾醒醒。”孟懷瑾的聲音發(fā)沉,他小心翼翼地把女兒抱起來,只覺得懷里的小人兒輕得像片羽毛,可額頭的溫度卻燙得他心慌。
他騰出一只手摸出手機(jī),指尖因為著急有些發(fā)顫,撥通了家庭醫(yī)生的電話,聲音壓得又快又急:“李醫(yī)生,立刻來家里!清禾發(fā)燒了,燒得很厲害!”
掛了電話,他用被子把清禾裹得更緊些,只露出一張小臉。
小家伙的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沒血色的嘴唇輕輕張合,斷斷續(xù)續(xù)地呢喃著:“爸……媽……哥……”聲音低得像蚊蚋,卻每一個字都往孟懷瑾心上撞。
“清禾不怕,爸爸在呢?!彼皖^親了親女兒汗?jié)竦陌l(fā)頂,聲音放得又柔又輕,“爸爸這就帶你去醫(yī)院,很快就不難受了?!?/p>
這時,張阿姨也被驚醒了,披著外套匆匆跑進(jìn)來,看到孟懷瑾懷里的清禾,臉色一白:“先生,這是怎么了?”
“別多說,拿件厚點的毯子!”孟懷瑾抱著清禾往樓下走,“讓江叔把車開出來,去醫(yī)院!”
“哎!好!”張阿姨連忙應(yīng)著,轉(zhuǎn)身去拿毯子,又不忘拉住還愣在原地的孟宴臣,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頭,“少爺別怕,小姐會沒事的,阿姨帶你跟爸爸一起去?!?/p>
孟宴臣卻一把掙開她的手,小跑到孟懷瑾身邊,仰著頭看他懷里的妹妹,小手緊緊攥著爸爸的衣角,指縫里還沾著方才跑出來時蹭到的地毯絨毛:“爸爸,我也要去!我要看著妹妹!”
“好,一起去?!泵蠎谚獩]心思多勸,只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不消多時,原本寂靜昏暗的別墅就被燈火徹底照亮了。
客廳的水晶燈灑下明亮的光,照得每個人臉上的焦急都無所遁形。
孟懷瑾把清禾裹進(jìn)張阿姨拿來的厚毛毯里,只露出小臉透氣,自己則用外套裹住她的小身子,牢牢抱在懷里。
張阿姨抱著孟宴臣跟在后面,小家伙趴在阿姨懷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爸爸懷里的妹妹,小手緊緊抓著阿姨的衣領(lǐng)。
管家江叔早已把車停在門口,車燈刺破夜色,見孟懷瑾出來,連忙拉開車門。
孟懷瑾彎腰坐進(jìn)后座,小心地把清禾放在腿上,讓她靠在自己懷里。
張阿姨把孟宴臣放在旁邊的座位上,小家伙立刻往爸爸身邊湊了湊,小手輕輕碰了碰清禾的毯子,又趕緊縮回來,怕碰疼了她。
車子剛駛出院子,孟懷瑾就又催了一句:“老江,再快一點?!?/p>
江叔從后視鏡里看了眼后座的情況,應(yīng)了聲“好嘞,先生”,腳下輕輕踩了油門。
他是跟著孟懷瑾從部隊出來的,退伍前是坦克兵,車技在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好,此刻卻不敢開得太猛,只穩(wěn)穩(wěn)地加快了速度,盡量讓車子少顛簸。
車?yán)镬o得能聽見清禾微弱的嗚咽聲。
孟懷瑾低頭看著懷里的女兒,心里翻江倒海。
清禾的身子骨一直不算好,一歲以前更是三天兩頭生病,發(fā)燒幾乎成了家常便飯。
有一次持續(xù)高燒不退,醫(yī)生拿著化驗單皺著眉說要做好準(zhǔn)備時,他攥著付聞櫻的手,指節(jié)都泛了白,后來干脆請了三個住家的家庭醫(yī)生,24小時輪流盯著,就怕有一點閃失。
這大半年來,許是家里照顧得盡心,清禾的身體漸漸好了起來,不僅沒再發(fā)燒,還胖了些,小臉圓嘟嘟的,每天追著孟宴臣跑,笑聲能傳遍整個院子。
大家都松了口氣,家庭醫(yī)生也從住家改成了每周上門檢查一次,誰承想,今天這病來得這么突然,又這么兇。
“爸爸……”清禾在他懷里動了動,滾燙的小手從毯子里伸出來,胡亂抓了抓,正好握住了孟懷瑾的一根大拇指。
她的手指又軟又小,卻攥得很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孟懷瑾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女兒的小手,低聲哄著:“爸爸在呢,清禾乖,再忍忍,馬上就到醫(yī)院了。”
孟宴臣坐在旁邊,看著妹妹攥著爸爸手指的樣子,眼淚又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不敢哭出聲,只把臉埋在爸爸的胳膊上,肩膀輕輕發(fā)抖。
張阿姨伸手想拍拍他,卻被他搖著頭躲開了。
一路飛馳,車子很快就到了醫(yī)院。
孟懷瑾早就打過電話,醫(yī)院門口早已站著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護(hù)人員,為首的正是兒科主任??吹杰囎油O?,他們立刻迎了上來,推著床快步跑過來。
“孟先生,把孩子給我吧?!敝魅涡⌒囊硪淼亟舆^清禾,動作又快又穩(wěn),“我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馬上進(jìn)去檢查?!?/p>
孟懷瑾松開手時,指尖還沾著女兒的汗,他看著醫(yī)護(hù)人員把清禾推往急診室,腳步下意識地跟著走了兩步,直到急診室的門“唰”地關(guān)上,擋住了他的視線。
“先生,您別急,李主任是這方面的專家?!苯逶谝慌缘吐暟参?。
孟懷瑾沒說話,只是伸手牽過孟宴臣的手。
小家伙的手冰涼,還在微微發(fā)抖,他用力握了握,牽著他在急診室外的長椅上坐下。
急診室的燈亮著刺眼的紅光,照在“手術(shù)中”三個字上,看得人心頭發(fā)緊。
孟宴臣坐在爸爸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扇緊閉的門,眼眶紅得像兔子,眼淚在里面打轉(zhuǎn),卻死死咬著嘴唇不讓它掉下來。
他想起媽媽說過,男子漢要堅強(qiáng),不能動不動就哭,妹妹還在里面等著他呢。
可眼淚一點都不聽話。它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爸爸的手背上,涼冰冰的。
孟宴臣慌忙抬手去擦,卻越擦越多,最后索性放棄了,任由眼淚掉下來,只是把聲音憋在喉嚨里,發(fā)出“嗚嗚”的輕響。
忽然,爸爸伸手把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腿上,手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
孟懷瑾的懷抱很溫暖,帶著他熟悉的雪松味,讓孟宴臣緊繃的身子慢慢軟了下來。
“妹妹會好的,不哭了。”孟懷瑾的聲音低低的,帶著點沙啞,卻很安穩(wěn),“睡一會兒好不好?起來就能和妹妹一起玩了。”
孟宴臣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爸爸,睫毛上還掛著淚珠,鼻尖通紅:“真的嗎?”
“嗯?!泵蠎谚c頭,伸手擦去他臉上的淚,“爸爸不會騙你的。睡吧。”
孟宴臣哽咽著,乖乖閉上了眼睛。
他把臉埋在爸爸的頸窩里,聞著熟悉的味道,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起來就能見到妹妹了,起來就能見到妹妹了……
爸爸的手掌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小時候哄他睡覺那樣,節(jié)奏安穩(wěn)又溫柔。
折騰了大半夜,他早就累了,迷迷糊糊間,眼皮越來越沉,嘴里還微不可聞地叫著“妹妹”,慢慢睡了過去。
他這一覺睡得格外久。
昨夜本就睡得晚,又被驚醒折騰了一通,此刻窩在爸爸懷里,睡得又香又沉。
等他終于睡眼惺忪地睜開眼時,天已經(jīng)亮了,窗外的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照進(jìn)來,在地上投下長長的光斑。
他猛地坐起身,腦子里第一個念頭就是妹妹!剛要開口喊,卻一轉(zhuǎn)頭,看見了坐在不遠(yuǎn)處病床邊的身影。
那身影穿著一身素雅的連衣裙,頭發(fā)松松地挽著,正是離家多日的媽媽!
付聞櫻正坐在病床邊,俯身看著床上的人,手指輕輕拂過床上小家伙的額頭,動作溫柔得像在對待易碎的珍寶。
而床上躺著的,正是清禾。
她閉著眼睛,臉色還有點白,卻比夜里好看多了,小嘴巴微微張著,呼吸均勻。
“媽媽——”孟宴臣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一出口就變了調(diào)。
他從爸爸懷里滑下來,跌跌撞撞地往病床邊跑,“妹妹……”
付聞櫻聽到聲音,猛地回過頭。
看到兒子跑過來,她眼眶一紅,連忙站起身迎了上去,蹲下來緊緊抱住他:“宴臣,我的乖兒子?!?/p>
孟宴臣撲進(jìn)媽媽懷里,原本強(qiáng)撐著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媽媽……你回來了……妹妹她……”
“媽媽回來了,媽媽不走了?!备堵剻驯е鴥鹤?,手指輕輕拍著他的背,掌心帶著趕路時的薄汗,卻暖得讓人安心,“妹妹沒事了,醫(yī)生說燒已經(jīng)退了,就是還沒醒?!?/p>
她昨天接到孟懷瑾的電話時,正在開項目的最后一次評審會,掛了電話就立刻推掉了所有安排,買了最早的機(jī)票趕回來,一路連口氣都沒歇,直奔醫(yī)院。
看到清禾躺在床上的樣子時,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團(tuán),直到醫(yī)生說燒退了,沒大礙,才稍稍松了口氣。
“我都聽爸爸說了,”付聞櫻捧起兒子的臉,用指腹擦去他的眼淚,聲音又柔又亮,“是你發(fā)現(xiàn)妹妹生病的,還去叫了爸爸,宴臣已經(jīng)很棒了,對不對?”
孟宴臣卻低下頭,小手攥著媽媽的衣角,聲音悶悶的:“可是……可是妹妹難受的時候,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會叫爸爸,我……”
他越說越委屈,懊惱和自責(zé)像小石子似的堵在心里。
他覺得自己這個哥哥當(dāng)?shù)貌缓?,妹妹難受的時候,他只能站在旁邊哭,連給她擦眼淚都不敢。
付聞櫻看著兒子耷拉下來的小腦袋,心里軟得一塌糊涂。
她把他摟進(jìn)懷里,讓他靠在自己肩上,輕輕拍著他的背:“傻孩子,你能發(fā)現(xiàn)妹妹生病,能去叫爸爸,就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你才四歲半,怎么能要求自己做更多呢?”
她頓了頓,伸手摸了摸病床上清禾的小臉,聲音放得更柔了:“妹妹醒了知道是哥哥救了她,肯定會很開心的。等她好了,讓她給你抱抱,好不好?”
孟宴臣在媽媽懷里點了點頭,眼淚卻還在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