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白雪公主在逃跑,小紅帽在擔心大灰狼。聽說瘋帽喜歡愛麗絲,丑小鴨會變成白天鵝……”
他的聲音比平時低了些,帶著剛洗過澡的微啞,像浸了溫水的大提琴弦,輕輕顫著,每一個字都裹著繾綣的溫柔,落在孟清禾的耳朵里。
她的臉頰貼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聽到歌聲混著他沉穩(wěn)的心跳……
“咚、咚”的節(jié)奏與歌詞的旋律疊在一起,像最安心的搖籃曲,讓她原本還略有些發(fā)緊的神經(jīng),一點點松了下來。
孟宴臣的手掌還貼在她的背上,順著歌聲的節(jié)奏輕輕拍著,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被傳過來,暖得她脊背發(fā)僵的肌肉都軟了。
她半闔著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鼻尖縈繞著他身上苦橙與松木的淡香,還有棉質(zhì)睡衣曬過太陽的味道,一時只覺得酒不醉人人自醉,連呼吸都變得輕飄飄的,像浮在云端。
歌聲漸漸落了尾,孟宴臣低頭,唇瓣輕輕蹭過她的發(fā)頂,聲音輕得像羽毛:“晚安好夢,我的女孩兒?!?/p>
懷里的人沒再說話,只有呼吸慢慢變得平穩(wěn)、綿長,胸口的起伏也漸漸均勻——她睡著了。
孟宴臣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的背,慢慢調(diào)整姿勢,讓她能更舒服地躺回枕頭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易碎的瓷。
他伸手將滑落的薄被拉上來,仔細掖好她頸間和袖口的邊角,又起身走到空調(diào)邊,把模式調(diào)成睡眠檔,溫度往上調(diào)了兩度,才重新走回床邊。
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拉過床邊的椅子坐下,手肘撐在膝蓋上,靜靜地看著孟清禾的睡顏。
昏黃的燈光落在她的臉上,把她的睫毛照得纖長分明,鼻尖小巧,唇瓣因為剛哭過,還帶著點淺粉的潤色,像個安靜的小天使。
孟宴臣的指尖懸在她的臉頰上方,卻沒敢碰。
——他怕驚擾了她的夢。
白天他總說:“別怕,有哥哥在……”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里的怕,一點也不比孟清禾少。
昨天他還特意找主治醫(yī)生聊了半個多小時,醫(yī)生拍著胸脯說手術(shù)成功率高達98%,各項指標都沒問題。
可他只要一想到那剩下的2%,心臟就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疼得發(fā)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萬一呢?萬一清禾成了那2%里的一個怎么辦?
他不敢想,卻又控制不住地往深處想……
——想她要是醒不過來,想家里沒了她嘰嘰喳喳的聲音,想再也看不到她抱著自己的胳膊撒嬌的樣子,心口就像被活生生挖走了一塊,空落落的,連帶著四肢都發(fā)沉,仿佛下一秒就要變成行尸走肉。
他就這么靜靜地看著,看了多久自己也不知道,直到膝蓋傳來一陣僵硬的酸意,才緩緩站起身。
垂在身側(cè)的手不自覺地握緊,拇指與食指反復摩擦著,像是在緩解心里的焦慮,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他沉吟片刻,眼底的溫柔漸漸沉下去,多了幾分晦暗的鄭重,而后俯身,閉上眼睛,唇瓣輕輕落在孟清禾的額頭上。
——那吻輕得像一片羽毛,只停留了一秒,卻帶著他所有的祈愿與疼惜。
為了不驚醒她,他屏著呼吸,連睫毛都沒敢顫一下,直到直起身子時,才輕輕吐了口氣。
轉(zhuǎn)身離開前,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確認她睡得安穩(wěn),才輕手輕腳地帶上房門。
走廊里的燈光落在他的背影上,一聲似輕似重的輕嘆從他唇間溢出,雜糅著擔憂、不舍與祈愿,最終消散在寂靜的夜里,無人聽聞。
第二天清晨,天剛亮透,孟家的別墅就熱鬧了起來。
付聞櫻早早地起了床,在廚房煮了孟清禾愛吃的小米粥,還蒸了她喜歡的水晶蝦餃,裝在保溫桶里。
孟懷瑾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反復核對裝在文件袋里的病歷、檢查報告,生怕漏了什么。
孟宴臣則提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里面裝著孟清禾的換洗衣物、洗漱用品,還有她睡前離不開的小兔子玩偶,那是她小時候孟宴臣送的,洗得有些發(fā)白,卻一直被她寶貝著。
“清禾,再喝兩口粥,到醫(yī)院就不一定能吃這么熱乎的了?!?/p>
付聞櫻把碗遞到孟清禾面前,眼神里滿是擔憂,又怕表現(xiàn)得太明顯讓女兒緊張,只能強裝鎮(zhèn)定。
孟清禾笑著接過碗,喝了兩口粥:“媽媽,夠啦,再喝就該撐著了,醫(yī)生說術(shù)前要空腹呢。”
一家人收拾妥當,便浩浩蕩蕩地出發(fā)前往醫(yī)院。
車子駛進醫(yī)院大門時,孟懷瑾提前聯(lián)系好的護士已經(jīng)在門口等著了,看到他們下車,立刻笑著迎上來:“孟先生、孟女士,孟小姐,這邊請,病房都已經(jīng)收拾好了?!?/p>
跟著護士往病房走的路上,走廊里飄著淡淡的消毒水味,偶爾有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匆匆走過,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里回響。
付聞櫻緊緊拉著孟清禾的左手,掌心的溫度燙得像要把所有的力量都傳遞過去。
嘴里不停念叨著安撫的話:“昨天醫(yī)生還跟我打電話呢,說手術(shù)方案又跟麻醉科核對了一遍,一點問題沒有,你就放寬心,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孟懷瑾牽著孟清禾的右手,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聲音沉穩(wěn)有力:“爸爸已經(jīng)跟醫(yī)院的院長打過招呼了,有任何情況都會第一時間跟我們說,不用怕。”
孟宴臣跟在三人身后,手里提著保溫桶和裝玩偶的袋子,腳步不快不慢,眼神卻從未從孟清禾的背影上挪開。
他沒說話,只是默默留意著周圍。
許是孟懷瑾和付聞櫻的注意力都全在孟清禾身上,一會兒問她“冷不冷”,一會兒問她“要不要去洗手間”,壓根沒注意到走廊另一側(cè)站著的許沁。
孟清禾卻瞥見了。
許沁站在窗邊,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也沒什么血色,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與她身材不符的病號服,手里拎著一個透明的藥袋子,里面裝著幾盒感冒藥和退燒藥。
她的眼神直愣愣地落在孟家一行人身上,像是沒反應過來,又像是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緒。
孟清禾心里了然。
看她這模樣,應該是病了。
可她只是輕輕掃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轉(zhuǎn)而拍了拍付聞櫻的手,笑著安撫:“媽,你別攥這么緊呀,我手都有點麻了,真沒事的,你看我現(xiàn)在精神好著呢。”
她和許沁早已不是一路人,許沁的好壞,與她無關(guān)。
許沁在原地站著,目送著孟家四人的背影消失在病房門口,直到那扇門輕輕關(guān)上,她才緩緩收回目光。
唇角不自覺地抿成一條直線,拎著藥袋子的手越握越緊,略長的指甲重重陷進掌心的肉里,留下幾道深深的紅痕,可她卻像感覺不到痛一樣,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一陣清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夏日特有的涼爽,卻讓許沁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昨天夜里發(fā)了高燒,燒到快39度,自己掙扎著來醫(yī)院掛點滴,直到今早才退了點燒。
此刻身上還帶著沒散盡的疲憊,頭也昏昏沉沉的,喉嚨里更是又干又痛。
她出神地站著,腦海里突然閃過前世的畫面。
也是一個這樣的夏天,她半夜突然發(fā)燒,渾身滾燙,是付聞櫻連夜抱著她去醫(yī)院,守在病床邊徹夜不眠。
付聞櫻會每隔半小時就摸一次她的額頭,會用溫水給她擦手心腳心降溫,會把退燒藥碾碎了混在溫水里喂她喝,還會輕聲哼著歌哄她睡覺。
那時候,她還叫她“媽”,還能肆無忌憚地享受她的溫柔。
可現(xiàn)在,她只能自己拎著藥袋子,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走廊里,連個關(guān)心她的人都沒有。
清風又吹了過來,許沁裹緊了身上的薄衣,卻覺得那股涼意從皮膚鉆進了骨頭里,冷得她眼眶都有點發(fā)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