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霜氣凝在窗欞上，結(jié)成細碎的冰花。寧慧悠正用銀簪刮著冰花玩，春桃端著銅爐進來，跺腳呵著白氣道：“姑娘可別玩了，京兆尹又派人來了，說城南茶館死人了，還是埋在后院的老槐樹下挖出來的?！?/p>
寧慧悠捏著銀簪的手頓了頓。這已是月內(nèi)第四樁埋尸案，前幾樁雖都破了，卻總讓人心頭沉甸甸的。她披了件灰鼠斗篷，快步往府外走，馬車碾過結(jié)霜的石板路，發(fā)出“咯吱”的輕響。
城南的“清風茶館”挨著秦淮河，平日里客似云來，此刻卻圍了不少官差，掌柜的蹲在門檻上抹眼淚，見了寧慧悠便撲上來：“郡主！您可得為小老兒做主?。∵@死人跟咱們茶館沒關(guān)系！”
寧慧悠沒理會，徑直往后院去。老槐樹下挖了個淺坑，尸身剛被抬出來，蓋著塊白布，只露出雙穿著皂靴的腳。仵作正蹲在旁邊驗尸，見她來便起身道：“郡主，死者是個中年男人，約莫四十歲，身上沒外傷，就是臉色發(fā)青，像是中了毒?！?/p>
“毒？”寧慧悠掀開白布——死者面容安詳，唇色卻泛著烏紫，指甲縫里還殘留著些褐色粉末。她讓仵作掰開死者的嘴，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飄了出來。
“是鶴頂紅？”京兆尹湊過來問。
“不像?！睂幓塾茡u頭，“鶴頂紅中毒唇色該是鮮紅的，這更像是……茶毒?！彼噶酥杆勒咧讣卓p里的粉末，“這是茶末，還是陳茶的末子?！?/p>
掌柜的在一旁連忙道：“我們茶館不用陳茶！都是新采的雨前龍井！”
“死者是誰？”寧慧悠問。
“是城西‘聚鑫當鋪’的王掌柜?！毖靡圻f過張畫像，“前幾日還來茶館喝過早茶，之后就沒露面了，當鋪的伙計說他失蹤了三日?！?/p>
聚鑫當鋪？寧慧悠想起前幾日查訪時見過，王掌柜是個精瘦的男人，總愛穿件青布長衫，算盤打得比誰都快。她蹲下身，仔細查看死者的手指——指腹有層厚繭，是常年撥算盤磨出來的，虎口卻有片淺痕，像是被什么東西勒過。
“后院有沒有茶灶？”她問掌柜的。
掌柜的點頭：“有！就在那邊柴房旁，平日里煮茶用的。”
茶灶是黃泥砌的，旁邊堆著些木炭，灶上的銅壺還溫著水，壺底沉著些茶渣。寧慧悠用銀簪挑了點茶渣——褐色的，帶著些焦味，果然是陳茶。她又在灶邊的草堆里翻找，找出個空紙包，上面寫著“云霧茶”三個字，紙角卻沾著些褐色粉末，和死者指甲縫里的一模一樣。
“這紙包是誰的？”
掌柜的想了想：“是……是前幾日來的個茶商留下的。那茶商說有批新茶要賣，還送了包樣品讓小老兒嘗嘗，就放在茶灶邊了?！?/p>
“茶商長什么樣？”
“戴頂方巾，留著山羊胡，說話是外地口音?！闭乒竦牡?，“他說姓劉，住在城西的客棧。”
寧慧悠立刻讓人去城西客棧查。沒半個時辰，衙役就回來稟報：“郡主，城西客棧確實住過個姓劉的茶商，不過今早天沒亮就退房走了，還留了個箱子在客棧，說是忘了帶?！?/p>
“箱子呢？”
箱子很快被抬了過來，打開一看——里面沒裝茶葉，竟堆著些當票，還有本賬冊。賬冊上記著些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其中一頁寫著“王掌柜，當玉鐲一只，銀五十兩，三月后贖”，后面還畫了個叉。
“這玉鐲怕是有問題?！本┱滓?，“說不定是贓物，王掌柜發(fā)現(xiàn)了，才被滅口的?！?/p>
寧慧悠翻到賬冊最后幾頁，忽然看見行小字：“清風茶館后院，槐樹下埋著‘東西’，三日后取?！弊舟E和紙包上的“云霧茶”一模一樣。
“挖！”她指著老槐樹旁的空地，“往深了挖！”
衙役們揮著鋤頭往下挖，挖了約莫五尺深，忽然碰到個木盒。打開一看——里面竟是只玉鐲，碧綠的底色，上面嵌著幾粒紅翡，看著就價值連城。盒底還壓著張字條：“此鐲乃張府之物，偷者王二?！?/p>
張府？是吏部尚書張大人的府邸。王二是張府的前管家，半年前因偷了府里的東西被趕了出去，之后就沒了蹤影。
“王掌柜是發(fā)現(xiàn)這玉鐲是贓物，想去找劉茶商要好處，才被毒死的？”京兆尹猜測道。
寧慧悠沒說話，指尖摩挲著玉鐲上的紅翡——這玉鐲的雕工很特別，花瓣邊緣有個小小的缺口，她前幾日在張大人的夫人手上見過一模一樣的。
“去張府問問?！彼鹕淼?。
張府的夫人聽說玉鐲找到了，臉色微變，支支吾吾道：“這……這確實是妾身的鐲子，半年前丟的，還報過官，沒找到?！?/p>
“王二偷了鐲子后，有沒有來過當鋪？”寧慧悠問。
張夫人點頭：“來過！他拿著鐲子去聚鑫當鋪當錢，王掌柜認出是妾身的東西，就報了官，可王二跑了……后來王掌柜說要幫妾身把鐲子贖回來，讓妾身給些贖金，妾身給了他一百兩銀子，他卻沒把鐲子送來，還說……還說要再加五十兩，不然就把這事捅出去……”
寧慧悠心里漸漸明了——王掌柜拿了銀子卻沒贖鐲子，反而拿著當票去找劉茶商（也就是王二），想坐地起價，王二怕事情敗露，就假意答應，在茶里下了毒，把王掌柜毒死埋在后院，想等風頭過了再把鐲子取走。
“王二往哪兒跑了？”她問。
張夫人搖頭：“不知道……他說要回鄉(xiāng)下?！?/p>
寧慧悠讓人去查王二的老家——在城郊的王家村。一行人往王家村去，剛到村口，就見個戴方巾的男人正往馬車上裝行李，正是掌柜的說的劉茶商！
“王二！”衙役大喝一聲。
王二回頭見是官差，臉色大變，轉(zhuǎn)身就想跑，卻被親兵按住。他掙扎著喊：“不是我殺的！是他貪心！”
“人不是你殺的，你跑什么？”寧慧悠冷聲道。
王二癱在地上，只好招了——他偷了玉鐲后，怕被官府抓，就化名劉茶商，想把鐲子賣掉遠走高飛。王掌柜拿著當票找到他，要他拿二百兩銀子贖當，不然就報官。他假意答應在清風茶館交易，偷偷在茶里下了毒，把王二毒死埋在后院，本想今日取了鐲子就走，沒想到被抓了。
案子破了，王二被押回衙門，判了斬立決。玉鐲還給了張夫人，她捧著鐲子，臉色白了又紅，終究沒再說什么。
寧慧悠走出張府時，暮色已濃，秦淮河上的畫舫亮起了燈籠，映得水面一片通紅。她站在橋頭，看著往來的游船，忽然覺得這繁華背后，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齷齪。
“姑娘，天冷了，咱們回府吧。”春桃遞過件斗篷。
寧慧悠點頭，轉(zhuǎn)身往馬車走去。路過清風茶館時，見掌柜的正指揮伙計打掃后院，老槐樹下的土坑已被填平，撒了些新土，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回到府里，寧決正在書房看兵書，見她來便放下書：“案子破了？”
“嗯?！睂幓塾谱拢似鹱郎系臒岵?，“又是為了錢?！?/p>
寧決嘆了口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只是這世上的錢，哪有賺夠的時候?！彼D了頓，又道，“明日宮里有宴，皇上說要賞你些東西，你也去歇歇，別總想著查案?！?/p>
寧慧悠笑了笑：“好?！?/p>
第二日的宮宴很熱鬧，皇上賞了她塊玉佩，說是西域進貢的和田玉，瑩白溫潤。她謝了恩，坐在席間，看著殿外飄落的雪花，忽然覺得心里很踏實。
或許這世上總有陰暗的角落，但只要有人愿意去照亮，就總有溫暖的時候。就像這冬日的雪，雖冷，卻能蓋住塵埃，等開春融化了，還能滋養(yǎng)出新的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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