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池站在落地窗前，指節(jié)無意識地叩擊著玻璃。窗外的天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下去，云層像被墨汁浸過的棉絮，沉沉壓在城市上空。

父親的聲音還在耳膜震蕩：“你和那姑娘的事，我聽說了?！?男人坐在紅木沙發(fā)上，指尖夾著的煙燃到盡頭，灰燼簌簌落在昂貴的地毯上，“別再玩這些虛的，周末去和程家千金見個面。她父親的公司能幫襯你的未來，這才是正經(jīng)事?！?/p>

江池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留下幾道彎月形的紅痕?！凹賾賽邸比齻€字像根細針，反復刺著他的神經(jīng)。可韋時寧……他不敢深想，那雙眼要是染上失望，該有多讓人心慌。

韋時寧抱著剛從圖書館借的書，牛皮紙書皮被指尖攥得發(fā)皺。路過學校旁的“街角咖啡”時，玻璃櫥窗上的倒影讓她腳步猛地頓住。

靠窗的卡座里，江池正微微偏頭聽著什么。他對面坐著個女生，米白色連衣裙襯得皮膚很白，笑起來時眼角有顆小小的痣，正拿著菜單，手指在某一行輕輕點著，像是在和江池商量。

韋時寧的大腦嗡地一下空白了。那些藏在心底的不安、對這段“協(xié)議關系”的不確定，瞬間化作洶涌的浪，從腳底猛地竄上來，將她整個人淹沒。

上周被江池父親堵在教學樓后的畫面突然撞進腦海。男人穿著定制西裝，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迫：“韋同學，你和江池不是一路人。別耽誤他，也別耽誤你自己。” 那句話像道詛咒，此刻正沿著血管，一點點往心臟里鉆。

韋時寧咬著下唇，嘗到淡淡的血腥味。指甲深深陷進書脊的凹槽里，指腹被磨得發(fā)燙。她轉身就跑，帆布鞋踩過水洼，濺起的泥點落在校服褲腳，卻渾然不覺。

回到教室，她把自己埋進課桌。翻出手機時，屏幕映出張蒼白的臉。通訊錄里那個置頂?shù)摹敖亍?，頭像還是上次運動會抓拍的側臉，陽光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金粉。

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屏幕上，暈開一片模糊的光。韋時寧閉著眼，手指顫抖著按下刪除鍵，微信、電話、甚至連相冊里偷偷存的合影，都被她一股腦清空。仿佛這樣，就能切斷那些混沌又灼人的情緒。

可到了傍晚，她又鬼使神差地繞到江池的教室門口。走廊空蕩蕩的，夕陽從窗欞斜切進來，在地面投下長長的光斑。韋時寧從書包側袋掏出個牛皮紙包，里面是曬干的艾草和陳皮——江池總說晚自習胃疼，這是她托鄉(xiāng)下奶奶找的方子，曬了整整半個月。

放下草藥包時，她像做賊似的，耳朵貼在門上聽了幾秒，確認沒人后，轉身就跑。帆布鞋擦過地面的聲音，和她紊亂的心跳，在空蕩的走廊里撞出回聲。

江池應付完程家千金的寒暄，指尖在咖啡杯沿劃著圈。對面的女生還在說著畫展的事，聲音溫溫柔柔的，可他滿腦子都是韋時寧。

“抱歉，我還有事?！?他突然站起身，椅腿在地面劃出刺耳的聲響。視線無意間掃過窗外，那個抱著書本奔跑的背影，扎得他心臟猛地一縮。

江池幾乎是沖出咖啡館的。校服外套都沒來得及拿，一路跑回學校，胸腔里像塞了團火。

教室門虛掩著，推開門的瞬間，他先看到了門口的牛皮紙包。拆開時，艾草的清香混著陳皮的微苦漫出來，和韋時寧身上的味道很像。

可當他摸出手機，點開微信時，那個熟悉的頭像變成了灰色。撥打過去，聽筒里傳來冰冷的女聲：“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江池靠在墻上，后背抵著冰涼的瓷磚。復雜的情緒在胸腔翻涌，像臺風來臨前的亂流。他知道，有些東西變了。本就脆弱的“假戀愛”外殼，被父親這一推，徹底裂開了縫。而韋時寧的回避，讓那道裂縫里，灌進了刺骨的風。

第二天一早，江池在教室等了整整兩節(jié)課，韋時寧的座位始終空著。問了她同桌才知道，她一早就背著書包出了校門。

“說好像是要回家拿東西?！?同桌的聲音含混不清，“但我聽她提過，今天好像是她奶奶的生日?！?/p>

江池抓起書包就往外跑。去車站的路上，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攥著塊表——程家千金硬塞給他的，說是見面禮。銀灰色的表盤在陽光下閃著冷光，他突然覺得這東西臟得很，玷污了他和韋時寧之間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純粹。

車站大廳里人來人往。江池在檢票口附近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韋時寧背著書包，正踮腳看著電子屏上的時刻表，側臉在頂燈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單薄。

“韋時寧！”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嘈雜的大廳里劈開條縫。

韋時寧猛地回頭，看到他時，眼睛倏地睜大了，像受驚的小鹿。轉身想跑，卻被江池一把抓住手腕。

“你要去哪？” 他紅著眼，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韋時寧別過臉，掙扎著：“我回家……”

“回家？” 江池突然舉起手腕上的表，在她眼前晃了晃。下一秒，他猛地將表砸向地面。

“啪”的一聲脆響，玻璃表盤碎成星點，金屬表帶扭曲著散開。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指指點點的聲音像針一樣扎過來。

“賠我！” 江池的聲音帶著哽咽，卻故意拔高了音量，“這表在我這兒，比你的命還重要！”

憤怒是裝的，慌得快要窒息才是真的。他怕韋時寧真的消失，怕這場只有他們兩人知道的“共謀”里，只有他一個人當了真。

韋時寧被他的舉動震住了?？粗鴿M地碎片，眼淚又涌了上來，模糊了視線。她想質問，想問問他和那個女生的事，可話到嘴邊，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打斷。

天空像是被人打翻了墨水瓶，瞬間暗了下來。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上，噼啪作響。不過幾秒鐘的功夫，小雨就變成了瓢潑大雨，風裹著雨絲，在大廳里卷出白色的霧。

“快走！” 江池拽起韋時寧的手就往大廳外的屋檐下跑。慌亂中，他脫下校服外套，高高舉過兩人頭頂。

雨水順著衣擺滑落，打濕了他們的頭發(fā)和衣領。校服布料被雨水浸透，緊緊貼在后背上，肌膚相貼的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過來，帶著體溫，燙得驚人。

韋時寧能聞到江池身上的味道，混著雨水的清冽，和他獨有的雪松味，在鼻尖縈繞。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掌心，滾燙的溫度讓兩人同時頓了一下，卻沒人松手。

這一刻，所有的話語都是多余的。那些說不出口的在意、惶恐與眷戀，借著這共享皮膚般的觸覺，在兩人之間瘋狂滋長，像暴雨里瘋長的藤蔓。

雨稍小些時，他們在一處便利店的屋檐下停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江池的發(fā)絲滴著水，水珠順著下頜線滑進衣領，可他的眼神卻死死鎖住韋時寧：“你就這么信不過我？刪聯(lián)系方式，躲著我……”

韋時寧別過臉，雨水順著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拔铱吹侥愫蛣e人相親……”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哭腔，“我們本來就是假的，我怕……” 怕陷得太深，怕最后輸?shù)秒y看。

江池突然伸手，輕輕扳過她的臉。他的指尖很燙，帶著雨水的微涼，拇指擦過她的眼角，把淚珠拭去。

“假的？” 他的聲音發(fā)顫，眼神亮得驚人，“可我心里，早就成了真的?！?/p>

“我爸逼我，我沒辦法拒絕見面，” 江池的喉結滾動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擠出來的，“可我心里，從頭到尾只有你?！?/p>

韋時寧怔怔地望著他。江池的眼睛在雨霧里，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真誠得讓她心慌。那些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這坦誠的話語里，終于找到了出口，順著眼淚，大顆大顆地砸下來。

這場臺風，這場暴雨，像是命運的推手。

在“信任危機”的裂縫里，兩人那些混沌的情感，開始掙脫“假戀愛”的枷鎖，肆意生長。而那共披一件校服奔跑的觸感，成了往后歲月里，他們都忘不掉的、關于彼此的獨家記憶。

它證明著，在這混亂又洶涌的青春里，他們曾這般熱烈地，向著彼此靠近。哪怕中間隔著誤解與不安的荊棘，也沒能攔住真心的奔赴。

臺風過境后的校園，空氣里還殘留著潮濕的氣息。香樟樹的葉子上掛著水珠，風一吹，就簌簌地落下來。

韋時寧和江池心照不宣地，把那場暴雨里袒露的真心，小心收進心底?？稍僖娒鏁r，眼神相撞的瞬間，總會下意識地避開，耳尖卻悄悄泛紅。那些藏不住的端倪，像雨后的春筍，在小心翼翼的沉默里，悄悄冒頭。

他們不知道的是，家長們的“監(jiān)視雷達”，正悄然轉動。為了守護這好不容易彌合裂縫的關系，兩人很快有了新的“秘密行動”——圖書館的補習之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