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雀臺(tái)的死寂，是被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和濃郁的血腥氣驟然撕裂的。蘇窈撲在榻前，指尖沾滿他溫?zé)岬难?，淚水模糊了視線，只剩下滅頂?shù)目只藕湍蔷涿摽诙龅?、帶著哭腔的“我害怕……蕭衍……我害怕……?/p>

名字喚出的瞬間，空氣凝滯了一剎。

蕭衍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幾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那駭人的咳嗽竟真的奇跡般漸歇，化為斷斷續(xù)續(xù)、艱難粗重的喘息。他依舊死死攥著她，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那雙因痛苦和窒息而布滿血絲的眸子，卻如同被釘住般，牢牢鎖著她淚流滿面、驚懼交加的臉。

月光凄冷，照亮她染血顫抖的指尖，照亮他蒼白臉上刺目的嫣紅。

“……怕什么?！彼K于擠出聲音，嘶啞得如同破舊風(fēng)箱，氣息不穩(wěn)，每個(gè)字都帶著血腥的濕氣，“朕……還沒死?！?/p>

這話語冰冷，甚至帶著一絲慣有的嘲弄，可那攥著她的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泄露的卻是一種近乎蠻橫的……安撫？抑或是，不容她逃離的執(zhí)念。

蘇窈的抽噎猛地一窒，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怕什么？怕他死？怕這漫天的血？怕這揮之不去的夢(mèng)魘？還是怕自己這顆不受控制、為他而驚懼顫抖的心？

她答不上來，只是淚水流得更兇，身體因后怕和寒冷而劇烈顫抖。

蕭衍深喘了幾口氣，試圖壓下喉間翻涌的腥甜。他看著她抖得如同秋風(fēng)落葉，目光沉沉地掃過她單薄的衣衫和冰冷的地面，眉頭死死擰緊。

“冷……”他忽然極低地吐出兩個(gè)字，不是說自己，目光卻落在她微微顫抖的肩膀上。

蘇窈尚未反應(yīng)過來，他便已極其艱難地、用那只未受傷的手，猛地扯過榻上另一床疊放著的、厚實(shí)的錦被，動(dòng)作因虛弱和急切而顯得有些粗暴，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劈頭蓋臉地朝她兜頭扔了過來！

厚重的錦被帶著他身上清苦的藥味和一絲極淡的血腥氣，瞬間將蘇窈整個(gè)籠罩。暖意襲來，卻讓她如同被燙到般猛地一顫！

“穿上！”他嘶啞命令，語氣帶著一絲未散的暴躁和不容拒絕的強(qiáng)勢(shì)，仿佛她是什么不聽話的孩子，“或者……蓋好。”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沾血的手和驚惶的臉，又生硬地補(bǔ)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掩飾什么：“……別抖了。朕看著……心煩?！?/p>

蘇窈被厚重的錦被裹著，暖意一點(diǎn)點(diǎn)滲入冰冷的四肢百骸，卻驅(qū)不散心底的冰寒和混亂。她看著他蒼白疲憊卻依舊強(qiáng)橫的模樣，看著他明明自己咳著血卻嫌她發(fā)抖“心煩”的別扭……心口那片荒蕪的廢墟之上，仿佛有什么東西，酸澀地、緩慢地……涌動(dòng)著。

她怔怔地，沒有動(dòng)。

蕭衍似乎也沒指望她回應(yīng)。他重新闔上眼，眉頭因忍痛而緊鎖，氣息依舊急促不穩(wěn)，那只手卻依舊固執(zhí)地攥著她的手腕，未曾松開半分，仿佛生怕一松手，眼前這點(diǎn)微弱的、帶著血淚的聯(lián)系便會(huì)徹底斷裂。

暖房?jī)?nèi)再次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不再是之前那種充滿敵意和警惕的死寂，而是彌漫著血腥氣、藥味、未干的淚水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緊繃而脆弱的……共生般的依賴。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傳來五更的梆子聲，悠遠(yuǎn)而凄涼。

蕭衍的呼吸漸漸趨于平穩(wěn)，似是再度陷入昏睡。攥著她手腕的力道卻依舊未松。

蘇窈蜷在厚重的錦被里，被他牢牢攥著手，動(dòng)彈不得。身體的寒意漸漸被驅(qū)散，可心里的混亂卻愈演愈烈。恨意早已碎得拼湊不起，恐懼仍未消散，可在這血腥彌漫的深夜里，在這強(qiáng)制卻又詭異的“共享”的溫暖下，另一種更陌生的情愫，如同暗流，悄然滋生。

她怔怔地望著兩人交握的手，一大一小，一強(qiáng)一弱（至少此刻是弱的），一沾滿鮮血一冰冷顫抖，卻以這樣一種絕望而緊密的姿態(tài)，糾纏在一起。

恨意如潮，早已退去。

露出的，是血沃的荒原。

而荒原之上，有人以強(qiáng)橫的姿態(tài)，不容拒絕地……塞過來一點(diǎn)溫暖的星火。

盡管這星火，沾染著血腥，搖曳不定。

（第七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