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一點點從山脊線上攀爬上來,灰白的光像是滲透進院落的入侵者,驅散了夜的濃墨重彩,卻也將眼前的凌亂和狼藉暴露得更加刺眼。院子里充斥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火把熄滅了幾根,剩下的幾支搖搖晃晃燃著,火光在風中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映得一張張臉忽明忽暗。人們低語、目光游移,神情里藏著各自的算計和不安。
那個男人——秦秘書口中所謂“非常重要”的徐先生,一言不發(fā)地靠在門框上。他喝完水后便像失聲了一樣,閉著眼,身體微微前傾,好像隨時會倒下,又仿佛是一頭隱忍的野獸,等待著反擊的最佳時機。沒有人敢靠近,甚至不敢直視他太久。空氣中彌漫的焦慮被這股靜默撕開了一道裂縫。
村民們圍成松散的圈,小聲議論著。他們的視線不斷掃過被控制住的劉老漢、孫老五和李老棍,隨即又迅速挪開,帶著幾分畏懼地瞥向角落里的徐先生。最終,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落在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女孩身上。
盼娣依舊抱著膝蓋縮坐在冰冷的泥地里,她的身形瘦小到幾乎融進了陰影之中。長發(fā)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臉,讓她看起來像是一尊雕塑,沒有生氣,也沒有情緒。然而,在她的棉襖內袋里,那塊冰涼的金屬觸碰著她的胸口,像一顆沉甸甸的種子,埋藏著足以顛覆她過往的力量。她屏住呼吸,耳朵捕捉著每一絲風吹草動,大腦飛速分析、權衡。
時間如凝滯的河流般緩慢流逝。
突然——
村口傳來了與山村慣常的寂靜格格不入的喧囂聲。汽車引擎的低吼由遠及近,輪胎碾壓碎石路的聲音“嘎吱嘎吱”,刺耳而急促,伴隨著混亂的腳步聲和狗吠聲打破了清晨的肅穆。
院子里的人群齊齊一震,所有的目光都轉向院門外。
村長慌忙扯了扯衣領,幾步跨出院門,迎接那些不速之客。
緊接著,幾束刺目的手電光劃破晨霧,“唰”地照過來,令人難以睜開雙眼。七八名警察迅速涌入院子,動作干凈利落,瞬間封鎖了所有出入口。他們的到來帶來了某種冰冷的秩序感,村民們的竊竊私語戛然而止。
隨后,一個穿著深色風衣的男人大步走了進來。他的金絲眼鏡在燈光下反射出銳利的光芒,額頭滲著汗珠,目光如探照燈般掃視一圈,最后牢牢定格在廂房門框旁的徐先生身上。
“徐總!”男人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幾乎是跌撞著沖了過去,語氣里夾雜著難以置信和釋然,“您……”
徐先生緩緩睜眼,瞳孔深處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他輕輕點了點頭,沙啞地吐出兩個字:“之衡。”
名為秦秘書的男人停在徐先生身前,眼眶紅了一圈。他想伸出手扶人,卻又遲疑著收回,只用哽咽的聲音低喊:“您……您受苦了……我們來晚了……”
“死不了?!毙煜壬穆曇綦m然虛弱,但透著一股不容質疑的冷靜,“處理干凈。”
“是!是!”秦秘書猛地清醒,迅速收斂了情緒,轉頭對一旁的警察負責人說道,“王隊,情況我電話里已經(jīng)說過了。非法拘禁,故意傷害,首要嫌疑人是劉老漢,另外兩個涉及人口買賣,同案處理。麻煩您了?!?/p>
王隊面色凝重,揮手示意手下行動。警察立刻上前將劉老漢按倒在地,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孫老五一臉茫然地大喊“金條”;李老棍則歇斯底里地叫冤,場面一片嘈雜。沒多久,三人被戴上手銬押走,哭嚎聲逐漸遠去。
人群中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妄動。
這一刻,盼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真正的關鍵時刻已經(jīng)到來。她是受害者,是知情者,也可能成為變數(shù)。他們會怎么處置她?
就在這時,徐先生的目光越過忙碌的人群,再次投向了角落里的盼娣。他艱難地抬起手臂,指了指她的方向。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刷地集中過來。
盼娣慌忙抱住自己,把頭埋得更低,身體輕微顫抖,偽裝出極致的恐懼。
秦秘書馬上意識到什么,快步走過來蹲下身子,盡量放柔聲音:“小姑娘,別怕,是你發(fā)現(xiàn)了徐……發(fā)現(xiàn)里面的這位叔叔,對嗎?”
盼娣怯生生抬起頭,露出一張淚痕未干的臉,聲音細若蚊吶:“嗯……”
“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里還有別人嗎?”秦秘書繼續(xù)追問,語氣格外溫和。
盼娣吸了吸鼻子,斷斷續(xù)續(xù)答道:“我……我叫盼娣,孫盼娣。阿爸……阿爸被他們抓走了……”她指向孫老五被帶走的方向,眼淚再次涌出來,“我沒地方去了……”
這話半真半假,卻恰到好處地觸動了秦秘書心底的憐憫。
他站起身,請示徐先生。對方只是閉著眼,點了點頭。
等秦秘書再回來時,對盼娣說:“盼娣,別害怕,先跟我們一起走。叔叔們會幫你檢查身體,換衣服,沒人再敢賣你了?!?/p>
醫(yī)護人員抬著擔架進入,小心翼翼地將徐先生搬上去。盼娣在一位女警的攙扶下站起來,雙腿因久坐而麻木,踉蹌了一下。
當擔架從她身旁經(jīng)過時,徐先生忽然睜開了眼,目光深邃而冷冽,卻多了一絲難以捉摸的情緒。他嘴唇微動,用只有她能聽見的氣聲快速說道:“跟緊秦秘書?!?/p>
話音未落,他的眼睛再度合上,仿佛從未開口。
盼娣的心臟狠狠一顫,隨即慢慢穩(wěn)住。她低下頭,掩藏住眼中的波瀾,順從地跟著女警走到車旁。
車子啟動時,晨光灑在車窗上,刺得人有些睜不開眼。黑色轎車和救護車駛離泥濘的鄉(xiāng)村小路,與周圍的破敗景象形成鮮明對比。
盼娣沒有回頭。
她窩在后座,手指緊緊貼著內袋里的那塊金屬,感受它的冰涼重量。逃出生天的第一步完成了,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透過車窗,她看著村莊越來越遠,心中涌起復雜的思緒。這條路通向哪里尚不可知,但她清楚,自己必須養(yǎng)精蓄銳,尋找機會。至于未來……
那把鑰匙,會帶領她走向怎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