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美：折南枝

冰冷粘稠的血水浸沒了美南枝的手腕，刺鼻的鐵銹味混雜著草藥古怪的腥氣，無孔不入地鉆入鼻腔，試圖喚醒胃里的翻江倒海。

她面無表情，只是將呼吸放得極輕、極緩，近乎屏息。手指探入木桶底部，撈起一捆沉甸甸、吸飽了血水的布條。暗紅色的液體順著她的指縫滴滴答答落下，在腳邊匯聚成一小灘污濁。

旁邊的幾個(gè)仆役皆是默不作聲，埋頭干活，眼神麻木，仿佛手中搓揉的不是承載過傷痛與死亡的證物，只是尋常的臟衣。偶爾有人偷偷抬眼瞥一下這個(gè)新來的、面容過于清麗卻異常沉靜的女子，目光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憐憫。

那管事抱臂站在廊下，目光如鷹隼，時(shí)刻掃視著院中眾人，尤其在美南枝身上停留最久。

美南枝仿若未覺。她只是重復(fù)著浸泡、搓洗、擰干的動(dòng)作。粗糙的布料和凝固的血痂摩擦著指尖，很快讓那細(xì)嫩的皮膚泛紅，甚至磨出了幾道細(xì)微的口子，被血水一浸，蟄疼刺骨。

她需要習(xí)慣這種味道，這種觸感。仇恨之路本就鋪滿荊棘與污穢，這或許只是開始。

時(shí)間在沉悶的捶打聲和嘩啦水聲中緩慢流逝。

日頭西斜，將院中眾人的影子拉得長(zhǎng)長(zhǎng)。三大桶血污繃帶才處理了不到一半。

美南枝的手臂早已酸麻不堪，腰背僵硬， cold 水泡得手指發(fā)白起皺。但她動(dòng)作的頻率始終未變，沉穩(wěn)得不像個(gè)新手。

就在她將又一擰干的布條扔進(jìn)身旁的清水桶漂洗時(shí)，院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夾雜著壓抑的痛哼和粗重的喘息。

院內(nèi)原本麻木的氣氛驟然一緊！

管事臉色微變，立刻快步迎了上去。

只見兩名同樣穿著灰色勁裝、但衣襟上染著大片新鮮血漬的男子，半攙半抬著一個(gè)昏迷不醒的同伴闖了進(jìn)來。那受傷者腹部一片狼藉，鮮血仍在不斷滲出，臉色灰白，氣若游絲。

“快！老吳，搭把手！”其中一人急聲道，聲音繃緊，“路上遇了埋伏，老三腸子都快流出來了！”

那被稱作老吳的管事顯然見慣了這場(chǎng)面，雖驚不亂，立刻指揮：“抬到里間榻上去！你，去拿最好的金瘡藥和麻沸散！你，去燒熱水！快！”

院里瞬間忙亂起來。搗藥的、熬膏的仆役都被支使開。

抱著熱水盆匆匆跑過的仆役差點(diǎn)撞到站在原地、手上還滴著血水的南枝。

“愣著干什么！”管事一眼瞥見她，厲聲喝道，“那邊缺人手，過來按住他！別讓他亂動(dòng)！”

美南枝被一把推搡著跟進(jìn)了那間充斥著更濃重血腥和痛苦的里屋。

傷者被平放在一張簡(jiǎn)陋的木榻上，人事不省。另一名灰衣人正用力壓著他腹部的傷口，但鮮血仍不斷從他指縫間涌出。

“藥來了！藥來了！”一個(gè)仆役捧著藥粉和干凈布條沖進(jìn)來。

“按住他的手腳！”管事命令道，自己則快速清理傷口周圍，準(zhǔn)備上藥。

美南枝和另一個(gè)仆役上前，分別壓住傷者的肩膀和腿。入手處是冰冷而僵硬的肌肉，以及因?yàn)閯⊥醇词够杳灾腥源嬖诘募?xì)微抽搐。

濃烈的血腥味幾乎實(shí)質(zhì)般撲面而來。那傷口極深，皮肉外翻，隱約可見其下可怕的損傷。

美南枝的目光落在傷者因失血而慘白的臉上，他很年輕，或許比自己還小上幾歲。此刻卻像破布娃娃般躺在這里，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壓著他肩膀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點(diǎn)殘存的、微弱的生機(jī)在顫抖。

她見過很多血，很多死亡。但多是她親手制造，快、準(zhǔn)、狠，甚至帶著復(fù)仇的快意。而眼下這種緩慢的、掙扎的、充滿無能為力的毀滅過程，是不同的。

一種冰冷的熟悉感席卷而來——多年前，她的家人是否也曾這樣無助地倒在血泊里？

“媽的！血止不??！”負(fù)責(zé)按壓傷口的灰衣人低吼，聲音帶著一絲絕望，“藥粉上去就被沖開了！”

管事額頭冒汗，手法更快，但效果甚微。傷者的呼吸越來越微弱。

“讓開?！?/p>

一個(gè)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過了屋內(nèi)的慌亂。

眾人一愣，循聲看去。

說話的是美南枝。

她不知何時(shí)松開了壓著傷者的手，走到了榻邊。沾滿血污的水珠正從她指尖滴落。

“你說什么？”管事皺眉，語(yǔ)氣不耐。

“我說，讓開。”美南枝重復(fù)道，眼神冷靜得近乎漠然，直視著那不斷涌血的傷口，“按壓方式不對(duì)，藥粉不對(duì)癥。再這樣下去，他活不過半盞茶。”

屋內(nèi)瞬間寂靜。所有人都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個(gè)穿著粗布衣裙、剛剛還在清洗血繃帶的陌生女子。

“你懂醫(yī)術(shù)？”管事懷疑地打量她。

“不懂?！泵滥现卮鸬酶纱?，“但我懂怎么讓傷口閉嘴?！?/p>

她不等回應(yīng)，目光快速掃過屋內(nèi)，落在墻角那堆剛剛搗好、尚未使用的草藥上。她幾步過去，精準(zhǔn)地從中揀出幾樣，看也不看便放入口中，快速咀嚼起來。

苦澀辛辣的味道瞬間彌漫口腔，她卻面不改色。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她回到榻邊，吐出嚼爛的草藥混合物，那是一種詭異的深綠色糊狀物，散發(fā)著奇特的氣味。

“松開手?！彼龑?duì)那個(gè)壓著傷口的灰衣人道。

灰衣人下意識(shí)地看向管事。

管事盯著美南枝那雙過于平靜的眼睛，又看看奄奄一息的同伴，咬了咬牙：“照她說的做！”

按壓的手一松開，鮮血涌得更急。

美南枝毫不猶豫，將自己咀嚼好的草藥糊狀物迅速而精準(zhǔn)地敷在那猙獰的傷口上，尤其是幾個(gè)仍在汩汩冒血的點(diǎn)。然后，她扯過一旁干凈的布條，以一種奇特的手法快速纏繞包扎，力道適中，既不過度壓迫，又能有效固定。

她的動(dòng)作流暢而熟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仿佛做過千百遍。

奇跡般地，那洶涌的血?jiǎng)荩谷徽娴囊匀庋劭梢姷乃俣葴p緩了！雖然仍有少量滲出，但已不再是致命的噴涌。

屋內(nèi)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以及那個(gè)做完這一切后，默默退到一旁，低頭擦拭著手上草藥殘?jiān)脱鄣呐印?/p>

她垂著眼簾，看不清神情，只有側(cè)臉線條繃得有些緊。

管事上前仔細(xì)查看傷者的狀況，探了探鼻息，雖然微弱，卻比剛才平穩(wěn)了些許。他再看向南枝時(shí)，眼神徹底變了，充滿了驚疑、審視，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敬畏。

“你……”他張了張口，卻不知該問什么。

就在這時(shí)，院門外傳來一道平靜無波的聲音：

“王爺召見?！?/p>

眾人回頭，只見那名引美南枝來此的灰衣男子去而復(fù)返，正站在門口，目光掃過屋內(nèi)的一片狼藉和榻上的傷者，最后落在美南枝身上。

“南枝姑娘，請(qǐng)隨我來?！?/p>

美南枝抬起眼，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她清洗了一下雙手，默默跟上。

再次穿過曲折的回廊，這一次，去的卻不是靜蕪院，也不是清洗院。

灰衣男子在一處更為精致肅穆的院落前停下，躬身示意她獨(dú)自進(jìn)去。

美南枝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沉重的紫檀木門。

書房?jī)?nèi)，燭火通明。夜玄并未坐在書案后，而是負(fù)手立于窗前，望著窗外漸沉的暮色。

聽到開門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身。

玄衣依舊，面容依舊俊美無儔，只是那雙深眸在跳動(dòng)的燭光下，更顯幽邃難測(cè)。

他的目光落在美南枝身上，從她依舊潮濕的袖口，看到她指尖未能完全洗凈的淡淡血痕和草藥漬。

靜默在空氣中蔓延。

半晌，他薄唇微啟，聲音聽不出喜怒：

“看來，本王的清洗院，倒是埋沒了人才?！?/p>

————

可能有些地方有誤

寶子們要告訴我哦

文筆不好，妄諒解

喜美：《淬毒竹香》

喜美：《折南枝》

上一章 靜蕪不靜 喜美：折南枝最新章節(jié) 下一章 墨玉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