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蕪院的鎖再次落下，將美南枝重新關回這方狹小的天地。但與昨日不同，她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夜間屋瓦的冰涼觸感，耳畔似乎還能聽到那模糊的低語和轎子拐入僻巷時轱轆壓過石板的細微聲響。

她沒有立刻歇息，而是就著屋內昏暗的油燈，用手指沾了水，在粗糙的桌面上快速勾勒出記憶中的路線圖，尤其是那條岔路和小黑門的位置，以及周圍可供藏匿和觀察的標記。這是她多年養(yǎng)成的習慣，將信息刻入本能。

周永，吏部侍郎…北境糧草…王爺疑心…… 這幾個詞在她腦中反復盤旋。喜夜玄顯然早已懷疑周永，派她去，與其說是查證，不如說是一次對她能力的實地檢驗。而她帶回的信息，無疑證實了周永的背叛。

那么接下來呢？喜夜玄會如何處置周永？那扇小黑門后，又是誰？

天色微明時，院門鎖鏈再次響動。來的不是送飯的侍女，而是那名引路的灰衣人。他依舊沉默，只遞過來一個油紙包和一套與昨日相同的粗布衣裙。

油紙包里是兩個還溫熱的饅頭，夾著幾片咸菜。

美南枝接過，默默換回衣服?；乙氯说人酝?，便示意她跟上。

這一次，去的不是清洗院，也不是昨夜的角房，而是繞到了王府西側一處守衛(wèi)更為森嚴的院落。院門上方懸著一塊烏木匾額，空無一字。

灰衣人在門前停下，躬身示意她獨自進去。

美南枝推門而入。院內布局簡潔近乎肅殺，地面以青石板鋪就，打掃得一塵不染。兩側兵器架上陳列著各式兵刃，寒光閃閃。這里像是一處演武場，又更像是一處刑訓之地。

喜夜玄并未出現(xiàn)。院中只有林懶燼一人，正負手立于中央，冷峻的目光在她踏入院門的瞬間便鎖定了她。

“王爺有令。”林懶燼開門見山，聲音比這清晨的空氣更冷，“你既通過了初試，今日起，便由我教你王府的規(guī)矩，以及…如何更好地活下去?！?/p>

他邁步走向一旁的兵器架，取下一柄未開刃的短劍，拋給美南枝。南枝下意識接住，劍身沉手，制式普通，卻保養(yǎng)得極好。

“你的身手靈活，善于隱匿，近身搏殺之術應是依仗快、準、詭譎?！绷謶袪a自己也取了一柄同樣的短劍，語氣平板無波，如同在陳述天氣，“但在某些情況下，你需要更簡潔、更有效的殺人技，以及…如何在不利環(huán)境下自保。”

他手腕一抖，劍尖斜指地面，擺出一個起手式：“攻過來。”

美南枝握緊短劍，沒有猶豫。她深知這是學習也是考驗。她身形一動，如同鬼魅般滑步上前，劍尖直刺林懶燼咽喉，速度極快，角度刁鉆。

林懶燼甚至沒有移動腳步，只是手腕微轉，短劍以一種看似簡單卻精準無比的角度格開她的突刺，順勢下壓，劍柄猛地撞向南枝的手腕！

美南枝只覺腕骨一麻，險些脫手，急忙撤步后退，才堪堪避開。

“花哨?！绷謶袪a評價道，眼神依舊毫無波瀾，“你的目標是殺人，不是跳舞。力量不足，便需更善用角度和時機。再來?！?/p>

美南枝抿緊唇，再次攻上。這一次，她收斂了那些用于迷惑對手的虛招，攻勢更顯狠辣直接。

叮叮當當！

未開刃的金屬交擊聲在清晨的院子里清脆響起。美南枝一次次進攻，一次次被林懶燼看似隨意地化解、反擊、逼退。他的招式?jīng)]有任何多余動作，每一擊都直奔要害，效率高得可怕，力量更是遠勝于她。

不過片刻，美南枝已是氣喘吁吁，虎口發(fā)麻，身上好幾處被劍柄或林懶燼的手肘、膝蓋擊中，雖未用全力，依舊疼痛不已。

“停?！绷謶袪a忽然收勢后退。

美南枝以劍拄地，調整著呼吸，額角汗水滑落。

“今日到此為止?！绷謶袪a看著她，“記住這種感覺。王府的敵人，不會比我更仁慈。你的‘野路子’，在真正的死士面前，破綻百出。”

他將短劍放回兵器架：“每日卯時，到此地來。”

“是。”美南枝應道，聲音因喘息而有些不穩(wěn)。她清楚林懶燼說的是事實，過去的她更多是憑借出其不意和環(huán)境優(yōu)勢，若論正面對上訓練有素的高手，確實吃虧。

接下來的幾天，美南枝的生活形成了一種新的規(guī)律：清晨被帶去無名院落，接受林懶燼近乎殘酷的格斗訓練；午后有時會被允許在靜蕪院休息，有時則會被叫去清洗院完成那些似乎永無止境的清洗工作；夜晚則保持警惕，但并未再接到新的任務。

她像一塊海綿，瘋狂吸收著林懶燼教授的一切。疼痛和疲憊是常態(tài)，但她咬牙堅持，她能感覺到自己那些野路子的技巧正在被錘煉、整合，變得更具效率和殺傷力。同時，她也通過清洗院那些帶著不同來源血污的物件，默默觀察和分析著王府暗流下的動向。

期間，她偶爾能遠遠瞥見喜夜玄的身影，有時是在穿過回廊時，有時是在她訓練結束后，看到他站在遠處的高樓上，目光似乎掃過這座院子，又似乎只是望著遠方。他從未與她說話，那枚墨玉也再未響起過任何指令。

直到三天后的傍晚，她剛結束清洗院的勞作回到靜蕪院，那名灰衣人再次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

“王爺召見。”

美南枝心中一動，迅速整理了一下儀容，跟上。

這一次，不是在書房，而是在一處臨水的暖閣。喜夜玄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指尖夾著一份薄薄的文書，窗外殘陽如血，在他玄衣上鍍上一層暗金的光暈。

聽到腳步聲，他并未抬頭，只是淡淡開口，語氣聽不出情緒：

“周永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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