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點砸在“安心殯儀用品店”的玻璃櫥窗上，蜿蜒流淌，扭曲了窗外昏黃的路燈燈光。陳默對著電腦屏幕上那串刺眼的紅色數(shù)字，感覺自己的神經(jīng)也正被這永無止境的雨聲一點點敲碎。

房租、水電、供應(yīng)商的尾款……每一個數(shù)字都像一枚冰冷的釘子，將他牢牢釘在這間彌漫著紙錢和香燭氣味的逼仄店鋪里。貨架上，紙扎的別墅轎車童男童女咧著過于鮮艷的笑容，無聲地嘲諷著他的窘迫。安心？他只覺得窒息。

叮鈴鈴——！

柜臺那臺老掉牙的轉(zhuǎn)盤電話突然爆發(fā)出刺耳的尖鳴，嚇得陳默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這聲音像一把生銹的銼刀，狠狠刮過寂靜的雨夜。

他心臟狂跳，瞥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快晚上十一點了。這個時間點，打來殯儀店的電話，絕不會是什么好事。

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他遲疑地抓起聽筒?！澳?，安心殯儀用品……”

“青螺街13號，4棟704?！?/p>

一個冰冷的男聲硬生生截斷了他的話。那聲音異常平板，聽不出年紀(jì)，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像是某種電子合成音，但又切切實實是人的嗓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硬。

“現(xiàn)在過去，整理一位年輕女士的遺物?！?/p>

陳默的眉頭擰緊了?！跋壬?，現(xiàn)在太晚了，而且外面雨很大，我們是不是可以明天……”

“三倍酬勞。”對方再次打斷，報出一個數(shù)字，精確到角，像一顆子彈擊中了陳默的要害。那筆錢，足夠他喘上好幾個月的氣。

誘惑像毒蛇般竄起，但理智仍在掙扎。“……具體需要做什么？”

“所有私人物品。衣物、書籍、雜物，打包封存。重點是她的電子設(shè)備，一部舊手機。找到它，不要看，直接銷毀。今晚必須完成?！?/p>

“不要看”和“直接銷毀”這幾個字，像冰錐一樣刺入陳默的耳朵。一股寒意順著他的脊椎爬升。這要求太不對勁了。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或者說，是那種死寂的壓迫感延長了時間?！拌€匙在門口地墊下。完成后，現(xiàn)金放在桌上。”

嘟—嘟—嘟—

忙音響起，干脆得令人心慌。對方根本沒有給他再次拒絕的機會。

陳默握著聽筒，站在原地，窗外的雨聲似乎變得更響了，重重砸在他的心鼓上。去，還是不去？那筆錢的光芒幾乎照亮了他眼前所有的債務(wù)陰影，但那冰冷的語氣和詭異的要求，卻又像黑暗中伸出的手，攥緊了他的腳踝。

最終，他低低地、幾乎是詛咒般地罵了一句，猛地抓過墻角的舊背包，胡亂塞進幾卷加厚的黑色垃圾袋、好幾副橡膠手套，他的目光掃過柜臺，最終落在一把沉甸甸的、印著“安心”logo的金屬保溫杯上。他一把將它抓起，塞進背包側(cè)袋。

這玩意兒，砸什么東西應(yīng)該都夠勁。

雨比來時更大了，織成一片密不透風(fēng)的灰幕。青螺街13號是幾棟上世紀(jì)建的老樓，紅磚墻在雨水中呈現(xiàn)出一種濕漉漉的、近乎黑褐的色澤。樓道里的聲控?zé)魤牧舜蟀?，僅有的幾盞也昏暗不堪，在腳步聲中明滅不定，拉長又扭曲著影子。

墻壁斑駁，爬滿了潮濕的霉點和撕扯不全的廣告?zhèn)鲉??？諝饫锘祀s著老房子特有的陳腐味、雨水的腥氣，還有一絲極細微的、難以言喻的……類似某種東西緩慢腐敗的甜膩氣息。

4棟，704室。

門口干凈得異樣，沒有花圈，沒有挽聯(lián)，沒有香燭痕跡，仿佛里面從未發(fā)生過死亡。一種令人不安的寂靜包裹著這里。

他蹲下身，掀開潮濕發(fā)霉的地墊。一把孤零零的黃銅鑰匙靜靜躺在那里。

手指觸碰到鑰匙的瞬間，一股冰冷的、不屬于這個雨夜的寒意猛地鉆進指尖。

咔噠。

門開了一條縫。更濃重的氣息撲面而來——是某種廉價香水的殘留甜香，試圖掩蓋卻失敗地混合了灰塵、以及一種……空寂的、屬于“無人空間”的冰冷味道。很難形容，但那味道讓陳默的胃微微抽搐起來。

他推開門。

客廳很小，收拾得異常整齊，甚至可以說是一絲不茍，但這種整齊透著一種倉促和刻意。沙發(fā)上的抱枕擺放得棱角分明，小茶幾上纖塵不染，只有一只玻璃杯裝著半杯清水。

但總有什么地方不對。陳默的目光掃過角落，那里有一小堆東西與周圍的整潔格格不入——幾本時尚雜志隨意摞著，一件柔軟的米色針織披肩搭在沙發(fā)扶手上，似乎主人剛剛離開片刻。

他吸了口氣，橡膠手套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開始吧，干完活，拿錢走人。他強迫自己不再多想。

衣物、書籍、小擺設(shè)……他動作麻利卻機械地將它們分門別類裝入黑色塑料袋。橡膠手套隔絕了觸感，卻隔絕不了那股越來越濃的、縈繞不散的空寂感。臥室的門虛掩著。

他推開臥室門。這里的生活氣息稍濃一些。床鋪沒有鋪整齊，被子掀開一角。床頭柜上，放著一盞小巧的蘑菇臺燈，臺燈旁邊——

一部屏幕碎裂的白色舊手機，正靜靜地躺在那里。

委托人的話瞬間在腦中回響：“找到它，不要看，直接銷毀?！?/p>

陳默的心跳又開始加速。他盯著那部手機，為什么不能看？里面有什么？

毀滅它的沖動和一種危險的、幾乎無法遏制的好奇心在他腦中激烈交戰(zhàn)。他只是看一眼，就一眼，然后立刻銷毀。他需要知道，自己處理的到底是什么。

他伸出手，指尖穿過手套，即將觸碰到那冰冷的外殼。

就在那一剎那——

啪嗒…啪嗒…

一種緩慢、粘膩、很有規(guī)律的聲音，非常輕微，從門外的走廊里傳了進來。

像是有人，穿著一雙濕透了的鞋子，正一步一步，朝著704的房門走來。

陳默的動作瞬間僵住，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凝固了。他猛地抬頭，死死盯住房門的方向，屏住了呼吸。

啪嗒…啪嗒…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它停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