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鈴聲像一陣輕快的風(fēng)，卷著操場上的喧囂涌進(jìn)走廊。

桑榆晚把最后一本練習(xí)冊塞進(jìn)書包，轉(zhuǎn)身時恰好撞見倚在門框上的阮清嘉。

他校服領(lǐng)口松松垮垮地敞著，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陽光落在他發(fā)梢，鍍上一層柔軟的金。

“阮清嘉，一起去食堂？”

桑榆眠走上前，指尖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觸到布料下溫?zé)岬捏w溫，“聽說今天有你喜歡的糖醋排骨?！?/p>

阮清嘉卻往后縮了縮肩，像是被這觸碰燙到似的。

他撓了撓頭，額前的碎發(fā)被揉得亂糟糟，眼神有些閃躲：“不行啊，我有點(diǎn)事要處理，下次吧？”

尾音帶著點(diǎn)刻意的輕快，像怕被人看穿什么。

這已經(jīng)是這周第三次了。

桑榆晚沒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目光很輕，卻像帶著某種穿透力，落在他臉上時，連空氣都仿佛慢了半拍。

走廊里來來往往的同學(xué)笑著跑過，校服摩擦的窸窣聲、遠(yuǎn)處的打鬧聲，都成了這沉默的背景音。

阮清嘉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耳尖悄悄泛起紅。

他抬手胡亂地抓了抓頭發(fā)，干脆轉(zhuǎn)過頭去，盯著墻上的課程表，聲音悶悶的：“老盯著我干嘛？桑榆晚，我知道自己今天特別帥，但也不用這么直白吧？”

這話逗得桑榆晚“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眼角的淚痣隨著笑意輕輕顫動。

“沒什么，”她彎著眼睛，語氣里帶著點(diǎn)狡黠，“就是覺得你好像變了?！?/p>

“變了？”阮清嘉猛地轉(zhuǎn)過頭，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隨即又被夸張的得意取代。

他挺直脊背，故意揚(yáng)起下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虎牙尖尖地蹭著下唇。

“是不是變帥了？我就知道！昨天特意把頭發(fā)剪短了點(diǎn)，果然效果顯著。”

桑榆晚故意板起臉，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力道輕輕的：“才不是，是變丑了好多?！?/p>

“哎呀——”阮清嘉立刻捂住臉，手指縫里漏出委屈的聲音，“太傷心了！晚晚居然說我丑！”

他忽然放下手，眼底閃著惡作劇般的光，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卻帶著不容掙脫的執(zhí)拗。

“不行，就算變丑了，也是你的?！?/p>

溫?zé)岬挠|感從手腕傳來，桑榆晚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看著他眼里跳動的光，那里面有熟悉的狡黠，有刻意的親昵，卻獨(dú)獨(dú)少了點(diǎn)什么——

是以前每次說這種話時，他眼底藏不住的認(rèn)真，像埋在土里的種子，悄悄發(fā)著芽。

她扶著額頭無奈地笑了笑，掙開他的手：“好，丑也是我的。”

指尖殘留著他的溫度，卻讓心里那點(diǎn)異樣愈發(fā)清晰。

“那你到底有什么事？”桑榆晚重新看向他，語氣里帶了點(diǎn)不易察覺的試探，“總不能每次都用‘有事’當(dāng)借口吧？”

阮清嘉的笑容僵了半秒，隨即又恢復(fù)自然：“就是……今天我奶奶生日，家里要聚餐，我得早點(diǎn)回去幫忙?！?/p>

他說得飛快，像在背誦早就編好的臺詞。

“可是……”桑榆晚剛要開口，想說“你上周也是這么說的”，想說“你奶奶上個月才過了六十大壽”，那些到了嘴邊的話卻被他急匆匆地打斷。

“晚晚，要遲到了！”阮清嘉突然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那是塊老舊的電子表，是他媽媽買的。

屏幕早就不亮了，他卻看得格外認(rèn)真，“我先走了啊，放學(xué)給你帶糖葫蘆！”

話音未落，他已經(jīng)轉(zhuǎn)身跑下樓梯，背影輕快得像陣風(fēng)，連校服外套的下擺都在身后揚(yáng)起好看的弧度。

桑榆眠站在原地，看著那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慢慢垂下了頭。

陽光穿過走廊的窗戶，在她腳邊投下細(xì)長的光斑，像一道無聲的嘆息。

“可是，你上次也說的是奶奶生日啊?！?/p>

她輕聲說，聲音輕得像怕被風(fēng)聽見。

口袋里的手機(jī)輕輕震動了一下，是許來遲發(fā)來的消息：“剛看見阮清嘉往校外跑了，說去給奶奶買蛋糕。

可我早上才聽他爸說，他奶奶上周就去鄰市姑姑家了??？”

而此刻，精神空間里的阮清嘉正死死盯著懸浮屏幕。

他看見“自己”跑出校門后，熟練地拐進(jìn)街角的游戲廳。

看見桑榆晚低頭垂眸的樣子，看見她手機(jī)屏幕亮起的瞬間；

聽見她那句沒說出口的話，像根針，細(xì)細(xì)密密地扎在心上。

他想大喊“那不是我”，想沖出去抓住桑榆晚的手解釋，可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只能發(fā)出無聲的嘶吼，連嘴唇都無法張開分毫。

純白的空間里，只有他劇烈起伏的胸膛，和屏幕里傳來的、游戲廳嘈雜的背景音，形成殘忍的對比。

精神空間的白光比往日更冷，像蒙著層薄冰。

阮清嘉睜開眼時，習(xí)慣性地往角落望去——往常這個時候，楚妄總會吊兒郎當(dāng)?shù)乜吭谀抢铮鸱凵陌l(fā)絲在光里泛著散漫的光澤。

“你醒得倒是挺早?！?/p>

一個毫無起伏的電子音突然響起，系統(tǒng)007的機(jī)械音很冷，像淬了霜的金屬摩擦。

阮清嘉猛地抬頭，四周依舊空無一物，那聲音仿佛從屏障的每一寸縫隙里滲出來。他下意識地掃視整個空間：“楚妄呢？”

“不必找了?！蹦锹曇魩е蝗葜靡傻暮V定，“楚妄他現(xiàn)在不在這里，更不會知曉此刻的一切?！?/p>

阮清嘉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對他造成了不該有的影響?！彪娮右衾^續(xù)說道，像在宣判某種結(jié)果，“情感波動值超標(biāo)，任務(wù)專注度下降，這在T-007的執(zhí)行記錄里，是從未有過的失誤。”

白光突然收緊，無形的屏障仿佛向內(nèi)擠壓了幾分，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

“我勸你安分些?！蹦锹曇衾锎懔撕猓叭蝿?wù)流程不容許任何偏差。你若乖乖待著，我可以當(dāng)你不存在；可若敢再有異動——”

停頓像把懸著的刀，半晌才落下：“我不介意讓你嘗嘗，你們?nèi)祟惗x中最極致的酷刑。

不是電流穿身那么簡單，是能讓意識都寸寸碎裂的那種?！?/p>

話音剛落，阮清嘉突然感到喉嚨一陣松快，像被解開了無形的枷鎖。

他試探著動了動唇，清晰的音節(jié)終于沖破禁錮：“你就不怕……我把這些告訴楚妄？”

電子音發(fā)出一聲類似嗤笑的低頻振動：“你以為，你還能開口告訴他嗎？”

“好了，他要來了?！蹦锹曇趔E然變得急促，像在催促，“記住我的話，別露出任何破綻。 ”

最后一個字消散的瞬間，楚妄的身影憑空浮現(xiàn)。

他趔趄了一下，金粉色的發(fā)絲有些凌亂，眼底帶著剛從現(xiàn)實(shí)世界抽離的恍惚。

看見阮清嘉時，才慢悠悠地?fù)P起笑：“看了一上午桑榆晚，開心嗎？”

阮清嘉低著頭，視線落在對方泛白的指尖上——那上面還殘留著電流灼燒的痕跡，是昨天懲罰時留下的。

他沒說話，胸口卻像被什么堵住了。

“唉，怎么了這是？”楚妄見他不答，干脆蹲下身，視線與他平齊。

陽光透過虛擬的光源落在他臉上，睫毛投下細(xì)碎的陰影。

他的語氣里帶著點(diǎn)刻意的輕快，“糖糖又不開心了？是不是看我跟晚晚說笑，吃醋啦？”

阮清嘉猛地抬頭，撞進(jìn)他帶著笑意的眼睛里。

那里面有戲謔，有漫不經(jīng)心，卻藏著一絲極淡的疲憊，像蒙了層霧。

“你為什么要這么對她？”他的聲音很啞，每個字都帶著磨過砂紙的澀。

楚妄的笑頓了頓，隨即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不存在的灰塵，語氣輕飄飄的：“當(dāng)然是因?yàn)槿蝿?wù)啊，這還用問？”

“那為什么是我！”

阮清嘉突然拔高聲音，積壓的憤怒與無力像火山般噴發(fā)，“明明我已經(jīng)夠努力了，明明我好不容易才抓住一點(diǎn)光，為什么非要把她從我身邊奪走？！”

他怒視著楚妄，目光像淬了火的箭。

與其說是在看眼前的人，不如說是在質(zhì)問他背后那個冰冷的“快穿局”，質(zhì)問那雙操縱一切的無形之手。

十七歲的少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像狂風(fēng)里的蒲公英，連抗?fàn)幍馁Y格都沒有。

楚妄臉上的笑沒散，眼底卻掠過一片復(fù)雜的情緒，像打翻了調(diào)色盤，有嘲弄，有無奈，還有一絲阮清嘉讀不懂的……悲憫？

那情緒快得像流星，沒等捕捉就消失了。

“沒有為什么?！彼D(zhuǎn)過身，背對著阮清嘉，聲音輕得像嘆息。

“在這個世界里，‘為什么’是最沒用的三個字?！?/p>

白光漫過他的發(fā)梢，在地上投下細(xì)長的影子，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阮清嘉看著那背影，突然想起剛才那個電子音的警告，想起楚妄的眼神，心臟猛地一縮——或許，眼前這個人，也并非看起來那么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