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時,阮清嘉和孟盂同桌的事早已成了年級里公開的談資。
兩人課間湊在一起刷題的身影,一起吃飯時的笑聲,都像針似的扎在來往同學眼里——更扎在桑榆晚心上。
走廊里撞見時,桑榆晚總會下意識地攥緊書包帶,指甲掐進掌心的力道能讓自己保持清醒。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目光落在走廊盡頭的公告欄上,那里貼著上周的月考排名,她的名字依舊在最頂端,而阮清嘉的名字,已經(jīng)從年級第二滑落到了15。
心里有個聲音在反復默念:沒事的,他只是暫時分心了,阮清嘉不會真的變的。
可理智卻像面鏡子,照出所有自欺欺人的破綻。
他會在孟盂笑的時候,眼里泛起她許久未見的光;
會記得幫孟孟帶喜歡的黃桃味酸奶,卻忘了她對黃桃過敏;
會在體育課上,把外套披在孟孟肩上。
而去年冬天,那件外套總裹著她的肩膀,帶著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她甚至開始近乎自虐地觀察他們。
比如孟盂解不出物理題時,阮清嘉會用筆桿敲她的額頭,語氣里的親昵像揉碎的星光;
比如孟盂把便當里的青椒都挑給他,他居然沒像以前那樣皺眉,反而吃得津津有味。
那些明亮的笑容,那些自然的互動,都在無聲地宣告:他早就不是那個只對她展露溫柔的少年了。
直到那天下午的自習課間隙,孟孟突然出現(xiàn)在桑榆晚的座位旁。
高馬尾隨著動作晃悠,發(fā)繩上的櫻桃吊墜在陽光下閃著光,像顆蓄勢待發(fā)的小炮彈。
“桑榆晚,我有話跟你說?!?/p>
她的視線掃過正挽著桑榆晚手臂、一臉警惕的寧清詩,語氣里帶著不容置疑的直接。
桑榆晚輕輕拍了拍寧清詩的手背,指尖傳來好友掌心的溫熱。
“沒事,我去去就回?!彼龑幥逶娦α诵?,然后跟著孟孟走到走廊靠窗的位置。
秋風卷著落葉掠過窗臺,把兩人的影子吹得晃晃悠悠。
“我覺得,你和阮清嘉已經(jīng)不合適了?!?/p>
孟盂開門見山,語氣像她扎得筆直的馬尾,沒有一絲拐彎抹角。
桑榆晚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像停在枝頭的蝶。
她望著窗外那棵老梧桐樹,去年秋天,阮清嘉就是在這棵樹下,把剝好的栗子塞進她手里,燙得指尖發(fā)紅也不肯松手。
她轉(zhuǎn)過身時,臉上還帶著得體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沒達眼底:“那你覺得,誰合適?”
孟孟顯然沒料到她會這么問,愣了愣,臉頰泛起一點不自然的紅。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撓了撓頭,語氣卻依舊直白,“我是說,現(xiàn)在的阮清嘉,配不上你了?!?/p>
“配不上?”
桑榆晚終于蹙起眉,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點被冒犯的冷意,“合不合適,配不配得上,難道不該由我自己來決定嗎?”
“你優(yōu)秀得不像凡間人啊?!?/p>
孟孟的語速突然加快,像怕被打斷似的,“年級第一從沒旁落過,家長會永遠是老師點名表揚的對象,你爸媽把你教得那么好,連笑起來都讓人覺得舒服。
可現(xiàn)在的阮清嘉呢?”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教室里正趴在桌上睡覺的阮清嘉,“上課走神,作業(yè)不認真,上次模擬考連前十都沒進。
你自己感受不到嗎?他早就不是當初那個能跟你并肩走在領(lǐng)獎臺上的人了。”
桑榆晚的表情依舊平靜,像結(jié)了層薄冰的湖面,看不出底下的波瀾。
“所以呢?”她看著孟孟,聲音輕得像風,“你特意來找我,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我只是覺得……”孟孟咬了咬下唇,像是在組織語言。
“以前的阮清嘉或許值得你喜歡,他干凈得像張白紙,眼睛亮得像裝了星星,為了跟你考同一所大學,能刷題到凌晨。
但現(xiàn)在的他——”她抬起頭,直視著桑榆晚的眼睛,語氣認真得近乎殘忍,“他不配?!?/p>
“所以,”桑榆晚忽然輕笑出聲,那笑聲里帶著點說不清的意味,像自嘲,又像釋然。
“孟同學是在替我操心嗎?擔心我看錯了人,耽誤了自己?”
孟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音調(diào)猛地拔高:“誰要管你?。可僮宰鞫嗲?!”她別過臉,耳根卻悄悄紅了。
“我只是看不慣有人揣著明白裝糊涂,把好好的日子過得一團糟?!?/p>
“那……”桑榆晚的目光落在她繃得筆直的脊背上,那上面還沾著片不小心蹭到的梧桐葉,“你喜歡阮清嘉嗎?”
“你瘋了吧?”
孟孟猛地轉(zhuǎn)過頭,臉上是毫不掩飾的詫異,像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我好心來提醒你,你倒想把我往溝里踹?”
這個回答讓桑榆晚愣住了。
她看著孟孟眼里真切的嫌棄,忽然想起寧清詩說過,孟盂換男朋友的速度比換筆芯還快,每次分手都干脆得像撕作業(yè)紙。
“可你們最近……”她下意識地開口,想說那些親密的互動,那些旁人看在眼里的曖昧。
“是他整天跟著我?!?/p>
孟孟翻了個白眼,語氣里帶著點不耐煩,“下課就湊過來問東問西,放學還跟在我后面,我倒要看看這渣男想玩什么把戲。”
她忽然湊近一步,呼吸里帶著薄荷糖的清涼氣息,“順便告訴你,我談過的男朋友,可比你考過的年級第一還多。
這種忽冷忽熱的把戲,我十年前就玩膩了?!?/p>
桑榆晚的瞳孔微微擴大,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起來。
“如果……他向你表白呢?”
“那就答應(yīng)啊?!泵厦洗鸬酶纱嗬洌裨谡f今天天氣不錯,“反正我又不打算吊死在一棵樹上,陪他玩玩也無妨?!?/p>
她忽然伸出手,用指關(guān)節(jié)輕輕彈了下桑榆晚的額頭,力道不重,卻帶著點長輩似的告誡。
“好學生,別把青春浪費在垃圾回收上。值得你喜歡的人,不會讓你在夜里翻來覆去,數(shù)著他變了多少個樣子。
不是有一句話嘛,心中無男人,學習自然神?!?/p>
孟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時,桑榆晚才低頭看向自己的掌心。
那里被指甲掐出了四個月牙形的紅痕,像朵沒來得及綻放就枯萎的花。
秋風卷起她的校服衣角,帶來一絲涼意,她忽然覺得眼眶有些發(fā)澀。
她當然知道現(xiàn)在的阮清嘉和自己不合適。
昨夜失眠時,她甚至在筆記本上列過十七個該放手的理由:他忘了她不吃香菜,他不再等她一起放學,他看她的眼神里沒有了光,他連說謊都懶得編個像樣的借口……
每一條都清晰得像手術(shù)刀,剖開所有的不舍。
所以當孟孟說出“他不配”時,她沒能立刻反駁的瞬間——
不是因為認同,而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竟連為這段感情辯護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些曾經(jīng)支撐著她相信“他只是暫時迷路”的理由,那些反復咀嚼的甜蜜回憶,在對方毫不掩飾的疏遠面前,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
可到底是初戀啊。
是在圖書館里不小心撞翻了她的書,紅著臉說“對不起”的少年;
是十七歲生日,用攢了半個月的零花錢,給她買了支不太貴卻很用心的鋼筆的少年;
是無數(shù)個晚自習后,陪她走在月光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說“以后我想跟你考同一座城市”的少年。
那些細碎的溫暖,像埋在心底的種子,就算開出的花蔫了,也舍不得連根拔起。
走廊里的廣播突然響起,放的是首很舊的歌。
桑榆晚靠在冰涼的墻壁上,聽著歌詞里唱“青春是手牽手坐上了永不回頭的火車”,忽然覺得,或許有個人,已經(jīng)在某個站臺,悄悄下了車。
而她也在等待時機,準備著下車,哪怕是還有行李在車上,也只會在下車后的日子里偶爾想起。
會占據(jù)她心中的一席之地,但也無關(guān)緊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