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煙如黑龍騰空，吞噬著灰白的天際。
沈知微瞳孔驟縮——山神廟不僅是棲身之所，更是三年來一點一滴布置的心血，那些父親留下的醫(yī)書手稿、她研制的藥材、精心設(shè)置的機(jī)關(guān)...
“姑娘在此稍候！”謝征強(qiáng)撐起身便要沖向火場，卻被沈知微一把拉住。
“來不及了。”她聲音異常冷靜，目光卻死死盯著火場，“縱火者為的是逼我們現(xiàn)身，此刻必在暗處埋伏?！?/p>
仿佛印證她的話，一支弩箭破空而來，“奪”地釘在他們藏身的樹干上。箭尾系著的布條迎風(fēng)展開，墨跡淋漓：
“沈氏余孽，現(xiàn)身換命?！?/p>
謝征猛地將沈知微護(hù)在身后：“別中計！”
沈知微卻盯著那行字，忽然笑了：“好個‘現(xiàn)身換命’...”她轉(zhuǎn)向謝征，“公子可還記得‘李代桃僵’之計？”
不及細(xì)問，追兵已至。十余黑衣人以合圍之勢逼近，為首的男子面覆青銅面具，聲音嘶?。骸吧蚬媚?，若不想這廟中物什盡毀，便隨我等走一趟?！?/p>
沈知微緩步上前，袖中手指微動：“閣下想要什么？”
“沈院判當(dāng)年帶走的東西?！泵婢呷死涞?，“交出來，饒你不死?！?/p>
“我若說不呢？”
“那就休怪我等...”話音未落，面具人突然悶哼倒地，脖頸處扎著細(xì)如牛毛的銀針。
幾乎同時，沈知微擲出藥粉，白霧瞬間彌漫。她拉住謝征疾退：“西南方，斷崖！”
追兵顯然沒料到她會主動沖向絕路，稍一遲疑間，二人已奔至崖邊。
“抱緊我！”沈知微喝道，手中機(jī)關(guān)弩對準(zhǔn)崖下某處射出鉤索。繩索繃直的剎那，她縱身躍下——
卻不是墜崖，而是蕩向?qū)γ嫔奖谝惶庪[蔽的洞口。
追兵沖到崖邊時，只見云霧茫茫，哪還有人影。
“搜！”惱怒的吼聲在崖頂回蕩，“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洞內(nèi)，謝征驚魂未定：“姑娘早就知道此處...”
“采藥時發(fā)現(xiàn)的。”沈知微松開鉤索，“只能暫避，他們很快就會找到這里。”
她說著突然踉蹌一步。謝征急忙扶住，觸手一片濕熱——方才躍崖時，她為他擋下的流矢正深嵌肩胛。
“你受傷了！”謝征聲音發(fā)緊。
“無礙。”沈知微咬牙拔箭，鮮血汩汩涌出，“比公子的傷輕多了。”
她自行止血敷藥，動作因疼痛而微顫，卻依舊精準(zhǔn)利落。謝征看著她蒼白的側(cè)臉，忽然道：“方才姑娘說的‘李代桃僵’...”
“對方既要沈家后人，給他們一個便是?！鄙蛑脗冢皭倎砜蜅５氖字?，可有一具與我身形相仿的？”
謝征瞬間明了：“有！但...”
“但需要有人遞話?！鄙蛑⒔釉?，“宋七可還信得過？”
“他為我擋過毒箭。”
“足夠了?！鄙蛑⑷〕黾埞P快速書寫，“讓他在黑市散播消息，就說沈氏孤女葬身火海，尸體暫存義莊。”
謝征凝視她：“姑娘真要如此決絕？”
“金蟬脫殼，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鄙蛑⑻а?，“還是說，謝公子有更好的計策？”
四目相對，謝征看見她眼底灼人的火光——那不是絕望，而是淬煉后的決意。
他鄭重接過字條：“必不辱命。”
是夜，義莊莫名起火，一具女尸燒得面目全非，唯腰間玉佩證實身份。消息很快通過特殊渠道散播開來。
第三日清晨，搜山的官兵果然撤去大半。
山洞中，沈知微為謝施最后一次針。毒素已清，傷口結(jié)痂，只是失血過多還需靜養(yǎng)。
“恭喜公子，重獲新生?！彼掌疸y針。
謝征卻握住她手腕：“姑娘今后有何打算？”
沈知微垂眸不語。山神廟已毀，身份幾近暴露，天下雖大，似乎已無容身之處。
“若姑娘不嫌棄...”謝征輕聲問，“可愿與我同行？”
“同行？”沈知微抬眼，“去何處？做何事？”
“去該去之處，做該做之事。”謝征目光灼灼，“查清沈家與鎮(zhèn)遠(yuǎn)侯府冤案，還亡者清白。”
沈知微沉默良久，忽然問：“公子可知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與當(dāng)朝首輔為敵，與整個腐敗的朝堂為敵?！敝x征坦然道，“意味著九死一生，意味著...”他頓了頓，“或許永遠(yuǎn)無法正大光明地活著?！?/p>
“那為何還要做？”
“因為有人對我說過——”謝征凝視她，“活著，比真相更重要。但若活著只為茍延殘喘，不如放手一搏?！?/p>
沈知微驟然抬眼。這是她三日前說的話。
山洞外風(fēng)雪呼嘯，洞內(nèi)卻因他的目光而灼熱。
“我需要一個理由。”她最終道。
謝征從懷中取出一卷殘破帛書：“這是家母臨終所托，沈院判親筆所書的血書?！?/p>
沈知微指尖顫抖地展開帛書。熟悉的字跡斑駁血染，卻字字泣血：
“...林相通敵罪證藏于...沈家祖宅...東廂房地下三尺...吾命休矣，唯望后人...”
她再也支撐不住，踉蹌后退。原來父親至死都在布局，而她竟只想偏安一隅！
“姑娘...”謝征扶住她。
“不必說了?！鄙蛑⒎€(wěn)住身形，眼中最后一絲彷徨褪盡，“我答應(yīng)你?！?/p>
當(dāng)日，二人趁夜色潛入已成廢墟的山神廟。在燒焦的梁柱下，沈知微啟動機(jī)關(guān)，露出地下暗格——這是她最后的底牌。
暗格中除了金銀細(xì)軟，還有一本泛黃的醫(yī)案和一套精巧的機(jī)關(guān)工具。
“家父畢生心血?！彼p撫醫(yī)案，“其中或有線索。”
謝征卻注意到工具上的徽記：“這是...軍器監(jiān)的印記？”
沈知微一怔：“你看錯了...”
“不會錯?！敝x征篤定道，“軍器監(jiān)特制的精鋼，這個火焰紋是獨家標(biāo)記?！彼偷靥ь^，“沈院判怎會有軍器監(jiān)的物件？”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父親書房深夜的敲擊聲，那些造型奇特的金屬零件，還有那個總在月夜來訪的瘸腿老人...
“王叔...”她喃喃道，“軍器監(jiān)的退役匠人，父親的好友。”
“他現(xiàn)在何處？”
“三年前...”沈知微喉頭發(fā)緊，“與沈家同日落難。”
線索似乎又?jǐn)嗔?。但謝征卻若有所思：“姑娘可還記得，沈院判最后接診的病人是誰？”
沈知微努力回憶：“是...兵部尚書李大人？不，是督造運河的趙侍郎...好像還有...”她突然頓住，“火器營的劉統(tǒng)領(lǐng)！”
“劉莽？”謝征變色，“他兩個月前暴斃身亡！”
二人同時沉默。太多的巧合，太多的死亡。
正當(dāng)此時，遠(yuǎn)處傳來夜梟啼叫——三長兩短，是宋七的信號。
謝征立即回應(yīng)。不多時，宋七踉蹌而來，身上又添新傷。
“侯爺！姑娘！”他氣喘吁吁，“查到了！悅來客棧的殺手都來自一個地方——”他壓低聲音，“城西的永濟(jì)藥堂！”
沈知微驟然抬眼：“那是林相的產(chǎn)業(yè)。”
“不止如此?！彼纹邚膽阎腥〕鲆晃?，“這是在藥堂密室找到的?！?/p>
那是一個玄鐵令牌，刻著蛇纏劍的圖案，與先前所見不同，背面還刻著一行小字：
“丙戌年，沈府?！?/p>
丙戌年，正是沈家被抄的那年。
沈知微接過令牌，指尖冰涼：“所以從一開始，就是林相...”
“或許更早?！敝x征沉聲道，“家母曾說，林相與沈院判曾是同科進(jìn)士?！?/p>
仿佛一道閃電劈開迷霧。沈知微想起父親醉酒后的囈語：“...翰林院那場大火...本該死的...”
她突然起身：“我知道證據(jù)在哪了?！?/p>
“何處？”
“沈家祖宅...的廢墟之下?！彼抗庾迫?，“但不是東廂房。”
子夜時分，三人潛入早已荒廢的沈府。斷壁殘垣在月光下如鬼魅嶙峋。
沈知微徑直走向后花園的荷塘。冬日的池塘干涸見底，只?？莺蓴∪~。
“在這里。”她指著一處假山，“父親曾說，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p>
她轉(zhuǎn)動假山某處機(jī)關(guān)，池塘底部的石板緩緩移開，露出向下階梯。
密室中塵埃遍布，顯然多年無人踏足。正中石桌上放著一個鐵盒，盒上刻著熟悉的蛇纏劍圖案。
“是這里了...”沈知微深吸一口氣，小心打開鐵盒。
沒有預(yù)想中的罪證，只有一本泛黃的賬冊和一枚青銅鑰匙。
賬冊記錄著巨額金銀往來，落款皆是“林”。鑰匙上則刻著“甲柒”二字。
“甲柒...”謝征蹙眉，“像是庫房編號?！?/p>
宋七突然道：“永濟(jì)藥堂的密室就有這樣的編號！”
三人對視一眼，當(dāng)即決定再探藥堂。
這一次，有鑰匙在手，他們順利進(jìn)入最深處的甲柒庫房。室內(nèi)堆滿箱籠，打開皆是賬冊信函——全是林相結(jié)黨營私、通敵賣國的證據(jù)！
“夠了...”沈知微聲音發(fā)顫，“這些足夠...”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機(jī)括響動！
“不好！”謝征猛地推開她，“有機(jī)關(guān)！”
鐵柵轟然落下封死出口，毒煙從四壁彌漫而出...
生死關(guān)頭，沈知微卻異常冷靜。她快速觀察四周，目光鎖定屋頂某處：“通風(fēng)口！從那里走！”
但通風(fēng)口太高，徒手難及。謝征與宋七疊成人梯，助她先上。
就在沈知微鉆入通風(fēng)口的剎那，她回頭望去——
毒煙彌漫中，謝征對她微笑頷首，無聲地比了個口型：
“走?！?/p>
接著，他毅然轉(zhuǎn)身，與宋七一同沖向機(jī)關(guān)控制處...
通風(fēng)管道狹窄曲折，沈知微拼命向前爬行，手中緊緊攥著那本最重要的賬冊。
身后傳來轟然巨響，接著一切歸于死寂。
她不敢回頭，不能回頭。只有咬著牙繼續(xù)向前，任淚水模糊視線。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出現(xiàn)光亮。出口竟在城外的亂葬崗。
沈知微掙扎爬出，渾身狼狽不堪。晨曦微露，映亮她蒼白的面容和緊攥的賬冊。
遠(yuǎn)處京城輪廓依稀，鐘聲悠揚傳來——是新一天的開始。
她緩緩起身，望向那片埋葬了太多真相的城池，眼中最后一絲彷徨燃成灰燼。
“謝征...”她輕聲道，仿佛立誓，“我會讓一切真相大白?！?/p>
風(fēng)聲嗚咽，卷著雪花掠過荒冢，如泣如訴。
沈知微轉(zhuǎn)身，毅然走向迷霧籠罩的遠(yuǎn)方。素衣孤影，一步步踏碎晨霜，如同踏上一條不能回頭的征途。
她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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