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毛榕榕的生活規(guī)律得近乎單調(diào)。得益于系統(tǒng)的時間流速魔法，她每天都有時間回到現(xiàn)實世界經(jīng)營自己的小店，每當(dāng)完成現(xiàn)實世界的工作，她就會被準(zhǔn)時傳送到那個冰冷的回歸者隔離區(qū)，出現(xiàn)在07號房的門口。
她不再試圖做任何“護理員”該做的具體工作，比如清理、喂食——那些都由自動化系統(tǒng)完成。她只是雷打不動地，在每天固定的時間，來到那扇金屬門前，選擇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坐下來。
有時，她會帶來一些東西。不是貓玩具或零食，那些帶有明顯“討好”意圖的東西，她知道，對T-07來說只會適得其反，被視為另一種形式的控制和試探。她帶來的，是她世界里的一些“氣息”。
第一天，她帶來了一件她穿過的舊T恤，上面沾滿了她店里那些貓的味道——輕松、慵懶、被寵愛著的幸福味道。她沒有把T恤塞進房間，只是把它放在門邊，自己坐在另一邊，繼續(xù)用輕柔的聲音，絮絮叨叨地講她貓咖里的日常，講元寶又偷吃了多少小魚干，講布偶妹妹終于敢跳上新的貓爬架。
房間里依舊寂靜，但她注意到，當(dāng)天送進去的食物，似乎比前一天少了一點點。極其微小的變化，但毛榕榕捕捉到了。這是一個信號，說明它的警惕并非鐵板一塊，它仍在觀察，仍在感知。
第二天，她帶來了一小段舒緩的古典音樂，用手機極小音量地播放。她知道音樂療法對某些焦慮的動物有效，能幫助舒緩神經(jīng)系統(tǒng)。她沒有選擇貓咪通常喜歡的高頻聲音，而是選擇了低沉、平穩(wěn)的大提琴曲。音樂聲中，她不再說話，只是安靜地陪著。
那一天，她沒有聽到尾巴沉重拍打地面的聲音。
第三天，她沒有帶任何東西，只是坐下來，開始進行一種叫做“緩慢眨眼”的貓語交流。她不再避開它的視線，而是隔著一小段距離，當(dāng)感覺到那雙綠眼睛在陰影中看向她時，她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溫和地移開視線。在貓的語言里，緩慢眨眼意味著“我對你沒有威脅”、“我很放松”、“我喜歡你”。這是表達善意和建立信任的最基礎(chǔ)、也是最安全的方式。
第一次嘗試時，里面的身影猛地繃緊，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低沉的、警告性的咕嚕。毛榕榕沒有退縮，也沒有緊張，只是繼續(xù)保持著平和的狀態(tài)，過了一會兒，又嘗試了一次。
這一次，警告聲沒有立刻響起。
第四天，毛榕榕在進行“緩慢眨眼”時，加入了一些非常細(xì)微的、模仿貓咪放松時發(fā)出的那種極輕的“呼嚕”聲，不是用嗓子，而是用一種氣息帶動胸腔共鳴的方式。這是動物行為學(xué)中提到的“共情式聲音模仿”，旨在用對方熟悉的語言頻率來降低其防御心理。
她重復(fù)著這個動作，耐心得仿佛可以一直這樣坐到地老天荒。
就在她以為今天也會在沉默中結(jié)束時，一聲極其細(xì)微、幾乎難以察覺的聲響從里面?zhèn)鱽怼?/p>
不是警告的咕嚕，不是憤怒的哈氣，也不是尾巴拍打的聲音。
那更像是一聲……壓抑了太久太久之后，無法控制流露出的、極其輕微的抽噎聲。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終于發(fā)出了一聲不堪重負(fù)的哀鳴。
毛榕榕的心臟猛地一縮，動作停頓了下來。她沒有立刻看向里面，只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呼吸放得更輕。
陰影里，那雙綠寶石般的眼睛依舊看著她，但里面的冰冷和憎惡，似乎被一層朦朧的水光覆蓋了。那巨大的、銀色的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后它極其迅速地把頭埋進了前爪里，仿佛為自己那一瞬間的失控感到羞恥和憤怒。
毛榕榕沒有出聲安慰，也沒有趁機靠近。她知道，這一刻的任何舉動，都可能被解讀為同情或憐憫，而對T-07這樣驕傲又傷痕累累的靈魂來說，那或許是另一種形式的傷害。
她只是繼續(xù)保持著緩慢的眨眼，輕柔的呼吸，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什么都沒有發(fā)生。她用這種沉默的、毫無侵略性的陪伴告訴它：我聽到了你的痛苦，我接受你的所有情緒，我在這里，并且安全。
這是一種無聲的宣告，宣告著她的耐心和理解，沒有條件，不求回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當(dāng)毛榕榕感覺到今天的“療程”應(yīng)該結(jié)束時，她像往常一樣，慢慢地站起身。
但這一次，在她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之前，她停頓了一下。
她背對著那扇門，用清晰而平靜的聲音，輕輕地說了一句：
“明天見，T-07。”
沒有回應(yīng)。但她能感覺到，那道一直落在她背上的視線，似乎……少了一些尖銳的刺。
……
第五天。
毛榕榕像往常一樣傳送過來，走向07號房。她注意到，昨天放在門邊的舊T恤，似乎被往里拖動了一點點距離。
她不動聲色，依舊在老位置坐下。今天，她沒有帶任何東西，也沒有播放音樂，只是安靜地坐著，進行了一會兒緩慢眨眼。
然后，她開始輕聲說話，內(nèi)容不再是她的貓咖，而是一些更瑣碎、更無意義的事情，比如今天的天氣，她中午吃的三明治味道不錯，來的路上看到一只穿著小斗篷的貓很神氣之類的。她只是在分享一種“存在感”，一種日常的、沒有壓力的氛圍。
說了大概十幾分鐘，她停了下來，空間再次陷入寂靜。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沙啞、干澀、仿佛生銹齒輪重新轉(zhuǎn)動般的聲音，從門縫里極其微弱地飄了出來：
“……為……什么？”
毛榕榕的心臟猛地一跳！它說話了！它終于主動發(fā)出了溝通的信號！
她強行壓下內(nèi)心的激動，沒有立刻回頭，只是用同樣平靜的語氣回應(yīng)：“什么為什么？”
“……為什么……每天來？”那個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充滿了疲憊和不解，“……我不需要……同情?！?/p>
“不是同情?！泵砰呕卮鸬煤芸?，很肯定，“是責(zé)任。”
里面沉默了一下，似乎對這個答案感到意外。
“我接下了照顧你的工作，”毛榕榕繼續(xù)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說，“在我理解‘照顧’的含義里，陪伴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讓你好起來，是我的工作目標(biāo)?！?/p>
她沒有說什么“因為我喜歡你”或者“我覺得你很可憐”，那些情感層面的東西對現(xiàn)在的T-07來說太沉重，太虛偽。她用“工作”、“責(zé)任”、“目標(biāo)”這樣更理性、更界限分明的詞匯，反而更容易被接受。這是一種心理技巧，降低對方的情緒壓力。
“……沒用……”沙啞的聲音帶著一絲嘲諷，“……我很好……不需要……好起來。”
“你需要。”毛榕榕的語氣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你需要好起來，不是為了再次去那個世界，不是為了任何別的貓或者人，只是為了你自己。你應(yīng)該吃東西，應(yīng)該曬太陽，應(yīng)該讓皮毛恢復(fù)光澤，應(yīng)該……重新感到平靜，哪怕只有一點點。這是你應(yīng)得的，和你經(jīng)歷過什么、未來要去哪里，都沒有關(guān)系?！?/p>
房間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毛榕榕不再說話，給她時間消化。
不知過了多久，那個聲音再次響起，比之前更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弱的動搖：
“……食物……難吃。”
毛榕榕愣了一下，隨即，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喜悅和酸楚同時沖上她的心頭！它抱怨食物難吃！這不再是拒絕對話和拒絕幫助，這是一種極其隱晦的……求助和試探！它在嘗試表達自己的需求！
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是嗎？那我明天試試看，能不能申請給你換一種口味？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嘗試用這里允許的食材，給你做一點簡單的？”她沒有大包大攬，而是給出了選擇，賦予了它決定權(quán)。
里面又是一陣沉默，然后是一聲幾乎聽不見的“……隨你?！?/p>
毛榕榕的嘴角，終于控制不住地，緩緩向上揚起。
裂縫已經(jīng)打開，光，終于照了進去。
……
當(dāng)天的工作時間結(jié)束時，毛榕榕懷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成就感，被傳送回了系統(tǒng)空間——那一片純白的、沒有任何特征的初始房間。
她還沒來得及回味剛才的突破，那個熟悉的、機械冰冷的系統(tǒng)音就響了起來，但這一次，似乎帶上了一點……不同的語調(diào)？
【滴！任務(wù)‘初步取得T-07的信任’已完成。評估中……評估完成。完成度：優(yōu)秀?！?/p>
【恭喜契約者毛榕榕首次任務(wù)圓滿成功！發(fā)放獎勵：寵物溝通能力永久固化（即使在非任務(wù)世界也可對普通動物起效），積分+1000，可于系統(tǒng)商城兌換物品?！?/p>
毛榕榕眼睛一亮！永久固化！這意味著她回到自己的世界，也能聽懂元寶它們整天喵喵喵地在議論什么了！這獎勵太實用了吧！
【鑒于契約者表現(xiàn)優(yōu)異，特開啟‘世界觀光模式’作為額外嘉獎。請問是否立即體驗喵星世界風(fēng)土人情？】
“觀光？可以嗎？”毛榕榕又驚又喜，她早就對那個全是貓貓的外面世界好奇死了！
【當(dāng)然。本系統(tǒng)向來賞罰分明?！肯到y(tǒng)的聲音里，那點奇怪的語調(diào)又出現(xiàn)了，似乎有點……得意？
下一秒，純白空間消失，毛榕榕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了幾天前剛來時的那條繁華貓街上。不同的是，這次沒有M-33跟著，她可以自由地、放松地觀察這個世界。
她看著穿著小裙子的布偶貓優(yōu)雅地走進一家看起來是美容院的店鋪（招牌是一只巨大的爪子握著梳子），看著幾只英短在街角用光屏打著某種她看不懂的、類似全息游戲的東西，喵喵叫著“快上快上！”，看著一輛由十幾只阿比西尼亞貓協(xié)力拉著的、裝飾著羽毛和鈴鐺的華麗“公交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伛傔^……
她的心都快被萌化了！這是什么天堂景象！
就在她看著一只胖乎乎的加菲貓費力地爬上一個做成貓抓柱形狀的紅綠燈桿子時，那個系統(tǒng)音又響了起來，這次，不再是純粹的機械音，而是帶上了一種奇特的、活生生的質(zhì)感，甚至有點……懶洋洋的腔調(diào)：
【怎么樣，被本系統(tǒng)管理的世界震撼到了吧？是不是比你們那個只有兩腳獸無聊奔波的世界有趣多了？】
毛榕榕一愣：“系統(tǒng)？你的聲音……”
【哼，那是本系統(tǒng)平時辦公用的統(tǒng)一語音包，免得你們這些契約者覺得不夠?qū)I(yè)?！磕锹曇衾锏牡靡鈩艃焊黠@了，【現(xiàn)在任務(wù)完成得好，本系統(tǒng)心情不錯，特許你用我的本聲交流。聽好了，本系統(tǒng)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苗秒（Miāo Miǎo）是也！一只血統(tǒng)純正、高貴優(yōu)雅、實力強大的西伯利亞森林貓！】
隨著這話音，毛榕榕面前的空間微微波動，一個半透明的、散發(fā)著柔和藍光的……巨大貓形虛擬形象，憑空出現(xiàn)。
那確實是一只極其漂亮的西伯利亞森林貓的全息投影，銀灰色的長毛蓬松豐厚，綠眼睛又大又圓，帶著一種天生的傲氣，尾巴像華麗的羽扇般高高翹起。但詭異的是，這只“貓”的脖子上戴著一個騷氣的粉色星星項圈，額前一小撮毛還被染成了炫酷的藍色，爪子的虛擬光效還在不斷變換著彩虹顏色。
毛榕榕：“………”這審美，有點過于超前了。
【如何？被本大人的威武英姿迷住了吧？】苗秒（系統(tǒng)）得意地甩了甩它那特效拉滿的尾巴，【這可是我新買的‘炫彩銀河至尊版’電子皮膚，限量款！花了足足500積分呢！是不是特別配我尊貴的氣質(zhì)？】
毛榕榕看著這只自稱“尊貴優(yōu)雅”卻打扮得像個非主流殺馬特（貓版）的系統(tǒng)貓，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所以……這個強買強賣、說話機械冰冷的系統(tǒng)，本體其實是一只……自戀、臭屁、還有點審美跑偏的……貓？
這反差也太大了吧！
而且……西伯利亞森林貓？妖？她腦海里莫名閃過這個念頭，但又覺得荒謬。系統(tǒng)就是系統(tǒng)，怎么可能是貓妖。
她干笑了兩聲：“呃……是，是挺……特別的?！?/p>
【哼，算你有眼光?！棵缑胨坪鯇λ摹百澝馈焙苁苡茫褐掳?，【走吧，既然來觀光，本大人就屈尊帶你看看喵星最著名的景點——巨貓貓爬架瞭望塔和永動毛線球樂園！讓你開開眼界！】
說著，它那炫彩的虛擬尾巴尖輕輕一勾，毛榕榕就感覺自己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起，跟著前方那個光芒四射、無比風(fēng)騷的電子貓影，朝著這座貓貓城市最繁華熱鬧的方向而去。
看著苗秒那得意洋洋、恨不得全世界的貓都來看它新皮膚的背影，毛榕榕忍不住扶額失笑。
好吧，雖然系統(tǒng)性格有點一言難盡，但……至少這個世界，真的很有趣。
而她和T-07的故事，也終于迎來了希望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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