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被拉慢了的鐘擺，一天天晃過，卻總帶著揮不去的沉悶。

陳奕恒變得越來越沉默。有時張桂源抱著孩子過來，他也只是呆呆地看著，眼神空茫得像蒙了層灰。窗外的茉莉開了又謝，他再也沒像以前那樣，笑著說“桂源你看，又開了好多花”。

夜里尤其難捱。孩子一哭，他就會驚醒，抱著孩子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嘴里反復(fù)念叨著“是不是我不好”“是不是我沒照顧好你”。張桂源想幫忙，他卻會突然煩躁地推開：“別碰他！你會弄疼他的！”

等孩子好不容易睡著，他又會睜著眼睛到天亮，指尖無意識地?fù)钢矄?，直到把布料摳得起了毛邊。張桂源把他摟進(jìn)懷里，能清晰地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像塊捂不熱的石頭。

“奕恒，我們?nèi)タ纯瘁t(yī)生吧。”張桂源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他查了很多資料，那些癥狀像針一樣扎在心上。

陳奕恒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睛紅得嚇人：“我沒??！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是不是覺得我麻煩了？”他的聲音越來越高，帶著歇斯底里的絕望，“連我媽都不要我了，你是不是也想走？”

“我不走。”張桂源緊緊抱住他，任由他的拳頭砸在自己背上，“我永遠(yuǎn)都不走。”

他的后背被打得生疼，心里卻更疼。那個以前笑起來眼睛會彎成月牙的人，怎么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

有天張桂源下班回來，發(fā)現(xiàn)陳奕恒把自己鎖在衛(wèi)生間里。他拍了很久的門，里面才傳來悶悶的聲音：“你別進(jìn)來……我好臟……”

“不臟?！睆埞鹪吹穆曇魩е煅?，“奕恒一點(diǎn)都不臟，是我的寶貝?！?/p>

門終于開了，陳奕恒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懷里抱著馬桶蓋，身上的睡衣濕了一大片，不知道是水還是淚。他看到張桂源，突然像個孩子一樣哭起來：“桂源，我是不是很沒用？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連我媽都討厭我……”

張桂源沖過去把他抱起來，他的身體輕得像片羽毛?！安皇堑??！睆埞鹪次侵念^發(fā)，聲音抖得厲害，“你很好，你是最好的爸爸，是我最好的奕恒?！?/p>

第二天，張桂源請了長假，強(qiáng)行帶著陳奕恒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聽完描述，輕輕嘆了口氣：“是產(chǎn)后抑郁，需要慢慢調(diào)理，家人的陪伴很重要?！?/p>

從醫(yī)院出來，陳奕恒一直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張桂源牽著他的手，指尖傳來他的顫抖：“別擔(dān)心，醫(yī)生說會好的?！?/p>

他開始學(xué)著給陳奕恒讀故事，讀那些他們高中時一起看過的小說，讀到搞笑的地方，就故意夸張地笑，偷偷看陳奕恒的反應(yīng)。陳奕恒起初沒什么表情，后來偶爾會輕輕“嗯”一聲，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開細(xì)小的漣漪。

他還每天帶著陳奕恒去海邊散步。海風(fēng)卷起陳奕恒的衣角，張桂源就從身后抱住他，指著遠(yuǎn)處的海鷗說：“你看，它們飛得好高。”

有次孩子被左奇函接去照顧，楊博文也跟著來了，站在不遠(yuǎn)處看著他們，手里提著個紙袋。等張桂源扶著陳奕恒坐下，他才走過來，把紙袋遞過來：“左奇函買的，說吃甜的能開心點(diǎn)。”

袋子里是各式各樣的糖果，陳奕恒拿起一顆橘子味的糖，剝開糖紙放進(jìn)嘴里，熟悉的甜味在舌尖散開，他忽然想起高中時，楊博文也這樣丟給過他一顆薄荷糖。

“謝謝。”他輕聲說，聲音啞得厲害，卻是這陣子第一次主動跟人說話。

楊博文愣了愣，下三白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松動，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說話，轉(zhuǎn)身拉著還在嘰嘰喳喳的左奇函走遠(yuǎn)了些。

那天晚上，陳奕恒破天荒地主動靠在張桂源懷里，手指輕輕劃著他的胸口：“桂源，我好像……有點(diǎn)想吃你做的番茄炒蛋了?！?/p>

張桂源的眼睛瞬間紅了，他緊緊抱住陳奕恒，像抱住了失而復(fù)得的珍寶：“好，我現(xiàn)在就去做?！?/p>

廚房很快飄起熟悉的香味，陳奕恒坐在餐桌旁，看著張桂源系著圍裙忙碌的背影，眼淚忽然掉了下來。不是絕望的哭，而是帶著點(diǎn)委屈，又有點(diǎn)安心的淚。

他知道，自己可能還要很久才能好起來，可能還會莫名其妙地發(fā)脾氣，還會在夜里偷偷掉眼淚。但他也知道，張桂源會一直陪著他，像高中時那樣，像無數(shù)個艱難的日子里那樣，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進(jìn)來，落在嬰兒床里熟睡的孩子臉上，也落在相擁的兩人身上。張桂源把一盤熱氣騰騰的番茄炒蛋放在桌上，陳奕恒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放進(jìn)嘴里，酸甜的味道漫開來，像極了他們走過的這些年。

苦過，痛過，卻總有一絲甜，在心底牢牢扎根，慢慢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