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濃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裹挾著刺骨的陰冷和濃重的土腥霉味，從通道深處洶涌而來。蕭世仇每一步踏在濕滑冰冷的石階上，都如同踩在未知巨獸的舌苔，寒意順著腳底直竄脊椎。鄭玄傳授的技藝、懷揣的秘密、還有那焚心的仇恨，是他此刻唯一的光，然而這光芒在絕對的黑暗與死寂面前，也顯得如此微弱。他只能依靠指尖在冰冷石壁上留下的觸感，以及腦海中那張由聲音刻畫的逃生地圖，艱難地摸索前行。

腳下的石階似乎無窮無盡，盤旋向下，坡度越來越陡峭?？諝庥l(fā)潮濕冰冷，帶著一種陳腐的、如同積年墓穴般的氣息。水流的聲音開始出現(xiàn)，最初只是細微的滴答，漸漸匯聚成潺潺的流淌。水汽凝結(jié)在石壁上，觸手一片滑膩的冰涼。

“貼著……左壁……走……一路……向下……” 鄭玄虛弱卻清晰的指示在腦海中回響。蕭世仇依言而行，左手始終緊貼左側(cè)冰冷濕滑的石壁，右手則緊握著那半截沉重的斷鐐和冰冷的魚鰾骨開鎖器，既是武器，也是探路的盲杖。

不知向下行進了多久，也許幾十丈，也許更深。水流聲越來越大，空氣也變得更加污濁，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淤泥、腐爛物和某種刺鼻礦物質(zhì)的腥臭。腳下的石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濕滑、凹凸不平、布滿碎石和粘稠淤泥的地面。冰冷刺骨的地下水，已經(jīng)漫過了他的腳踝，每一次抬腳都帶起沉重的嘩啦聲。

前方，水流聲變得更加集中，不再是散亂的滴答和淺灘的流淌，而是匯聚成一股沉悶的、持續(xù)不斷的奔流聲，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咆哮。

“遇……三岔口……走……最右邊……窄的……” 鄭玄的聲音再次浮現(xiàn)。

蕭世仇停下腳步，側(cè)耳傾聽，努力分辨水流的方向。在絕對的黑暗中，聽覺成了最可靠的向?qū)?。他循著聲音最大、最集中的方向摸索前進。很快，指尖觸碰到石壁的拐角。他小心翼翼地探手向前，冰冷的石壁在這里分成了三道岔路。

左側(cè)，水流聲相對平緩，空間似乎較為開闊。

中間，水流聲沉悶，但感覺通道較為寬直。

右側(cè)，水流聲最為湍急洶涌，從指縫間傳來的氣流也最為陰冷急促，而且石壁的觸感告訴他，這里的通道異常狹窄、逼仄。

就是這里！最右邊那條窄的！

蕭世仇毫不猶豫，側(cè)身擠入那條狹窄的通道。空間瞬間變得極為壓抑，冰冷濕滑的石壁幾乎緊貼著他的身體兩側(cè)和后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水汽和腥臭味。腳下的水流變得更加湍急，冰冷刺骨，已經(jīng)漫過了小腿肚。他只能弓著腰，一手扶著濕滑的石壁，一手用斷鐐探路，在齊膝深、污穢冰冷的黑水中，艱難地跋涉前行。每一步都異常沉重，水流沖擊著他的雙腿，帶來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阻力。腳踝上尚未解開的另一只鐵鐐，此刻成了最大的累贅，冰冷沉重，不斷被水下的碎石和雜物絆住。

就在他艱難前行了約莫十幾丈遠，通道似乎變得更加狹窄，水流也愈發(fā)湍急，幾乎要將他沖倒時，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一種異樣的聲響！

不再是單純的水流奔騰，而是夾雜著一種沉悶、連續(xù)、如同巨大石磨碾軋般的“嘎吱…嘎吱…”聲！這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仿佛來自地獄的咀嚼，在狹窄的通道中激起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回音！同時，一股極其細微、卻異常鋒銳的破空尖嘯，如同無數(shù)細密的毒針，刺破水流的轟鳴，鉆入蕭世仇的耳膜！

危險！致命的危險！

蕭世仇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他猛地停下腳步，后背死死抵住濕滑冰冷的石壁，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那是什么機關(guān)？鄭玄并未提及此處有如此明顯的異響！

“前……前輩！” 他幾乎是本能地朝著來時的方向低吼，聲音在狹窄的通道里激起回響，充滿了驚疑和急迫，“前面……有怪聲！‘嘎吱’作響……還有……破風(fēng)聲！”

通道深處只有水流的咆哮和那越來越清晰的“嘎吱”碾軋聲回應(yīng)他。鄭玄的聲音并未響起。

蕭世仇的心猛地一沉！難道鄭玄……？不！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鄭玄說過，密道年久失修，可能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或者陷阱。他必須靠自己！

他屏住呼吸，將全部感知提升到極致。聽覺，在這絕對的黑暗中，成了他唯一的眼睛。他仔細分辨著那“嘎吱”聲的節(jié)奏和來源。聲音來自正前方不遠，似乎在水流更深處，帶著一種規(guī)律的旋轉(zhuǎn)感。而那細微的破空尖嘯，則隨著“嘎吱”聲的節(jié)奏，時強時弱，如同無數(shù)高速旋轉(zhuǎn)的刀刃切開空氣！

旋轉(zhuǎn)的……刀刃？

一個可怕的念頭瞬間攫住了蕭世仇！他曾在羽林衛(wèi)的武庫中見過前朝遺留下來的一些殘酷的守城機關(guān)圖樣，其中就有一種利用水力驅(qū)動的、巨大的、布滿鋒利刀刃的旋轉(zhuǎn)絞輪！專為扼守狹窄水道而設(shè)計，能將任何試圖通過的活物瞬間絞成肉泥！

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破爛的囚衣，緊貼在冰冷的皮膚上。如果他的猜測沒錯，前方就是一處致命的水下刀輪！鄭玄的地圖是前朝的，可能這條水道后來被改造過，或者原有的機關(guān)因年久失修而暴露了出來！

怎么辦？后退？不！后方是死路！唯一的生路在前方！硬闖？那無疑是自殺！水流如此湍急，水下情況不明，那旋轉(zhuǎn)的刀輪足以將他瞬間分尸！

“機關(guān)……的……‘眼’……” 鄭玄虛弱卻充滿智慧的話語，如同黑暗中的燈塔，驟然照亮了他混亂的思緒。無論多么兇險的機關(guān)，總有其核心的“眼”！找到它，破壞它，或者……繞過它！

蕭世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再前進，而是頂著湍急冰冷的水流，艱難地側(cè)身，將身體緊緊貼在石壁上，最大限度地減少水流沖擊帶來的噪音干擾。他閉上眼（盡管毫無意義），將全部的意志力都灌注到雙耳之上，去捕捉那“嘎吱”碾軋聲和破空尖嘯中最細微的韻律和來源。

聲音來自前方約五丈遠的水流下方。碾軋聲沉重、規(guī)律，像是巨大的石質(zhì)或金屬輪盤在軸承上轉(zhuǎn)動。破空聲尖銳、密集，如同無數(shù)薄刃高速切割空氣。兩者同步，說明驅(qū)動源一致。

他仔細傾聽那碾軋聲的節(jié)奏。每一次“嘎吱”聲響起時，破空聲都達到最尖銳的頂峰，然后隨著碾軋聲的減弱而減弱。這說明刀輪的旋轉(zhuǎn)速度并非恒定，而是在驅(qū)動力的作用下有一個微小的加速和減速過程！

驅(qū)動力的間隙！這就是關(guān)鍵！

蕭世仇的心猛地一跳！他再次凝神細聽。那沉重的“嘎吱”聲，每響三次，會有一個極其短暫、幾乎難以察覺的停頓！這個停頓極其細微，若非他此刻將聽覺提升到極限，根本無法捕捉！如同一個老舊的齒輪在咬合瞬間的微小卡頓！

這短暫的停頓，就是刀輪旋轉(zhuǎn)速度最慢、力量最弱的瞬間！也是這致命機關(guān)的“眼”暴露的時刻！如果能抓住這轉(zhuǎn)瞬即逝的時機沖過去，或許能避開最致命的絞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