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這鬼地方！”慕容飛啐了一口，濃眉擰成了疙瘩，臉色凝重，“這瘴氣比十年前老子偶然路過遠處山梁時看到的，更濃更邪乎了！顏色都不對！”

“按圖所示，入口應(yīng)在谷口東側(cè)崖壁，需尋一條名為‘懸蛇徑’的古棧道下行。”蕭世仇展開那寶貝般的油布地圖和自己的筆記，仔細(xì)對照著眼前這令人心悸的地形，手指堅定地指向裂谷東側(cè)一片被濃稠霧氣半遮半掩、看上去近乎垂直的峭壁。

那里怪石嶙峋，角度險峻，隱約可見一些徹底朽爛、斷裂、發(fā)黑的木樁和殘骸嵌在深深的巖縫里，零零落落，像被歲月巨獸啃噬過后留下的零星骨架，訴說著曾經(jīng)的險峻與荒廢。

“棧道？”王鐵錘瞇起昏花的老眼，湊到崖邊，冒著危險探出半個身子仔細(xì)打量了片刻，縮回頭連連搖頭，“剩下這點風(fēng)吹雨打的玩意兒，連山雀都站不??！根本沒法走。得重新架橋！從這邊拉到對面那個凸出的巖石平臺！”

架設(shè)橫跨瘴氣深淵的索橋，成了橫在眾人面前的第一道生死關(guān)隘。

王鐵錘當(dāng)仁不讓成為總指揮，他站在崖邊，嘶啞著嗓子，精準(zhǔn)地發(fā)號施令。幾名精選出的、最擅攀爬的精壯水手，腰纏粗繩，口含藥丸，如同壁虎般貼附著濕滑的巖壁，利用巖縫和微小的凸起，一寸寸地向?qū)γ嫜卤谄D難挪動，試圖將手中粗大沉重的纜繩固定過去。每一次錘擊巖釘發(fā)出的清脆敲擊聲，每一次奮力拉扯繩索時肌肉的賁張和喘息，都伴隨著被震落的碎石簌簌滾落深淵的細(xì)微聲響，那聲響久久不聞回音，令人心膽俱寒。

濃重詭異的瘴氣不斷上涌侵蝕，即使口中含著石勇提供的藥丸，也只覺得頭腦昏沉滯重，像是被裹濕布，四肢百骸都泛起一種難以言喻的酸軟乏力。一名年輕的水手在向?qū)γ嫱閭鬟f一捆工具時，腳下因布滿濕滑苔蘚的巖石突然崩裂，整個人瞬間失去平衡，驚叫著向下滑落，眼看就要墜入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千鈞一發(fā)之際，距離他最近的蕭世仇眼神銳利，反應(yīng)快如閃電，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般猛地?fù)涑?，一只手死命扣住一道狹窄的巖縫，指甲瞬間翻裂出血，另一只手險之又險地抓住了那名水手腰間的束帶！巨大的下墜力猛地傳來，讓蕭世仇手臂剛剛愈合不久的傷口瞬間崩裂，鮮血立刻汩汩涌出，染紅了破損的衣袖。他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額頭上青筋暴起，憑借一股驚人的意志力和腰腹力量，硬生生將驚魂未定的水手拖回了相對安全的狹窄巖臺之上。兩人癱倒在冰冷堅硬的巖石上，劇烈喘息著，冷汗徹底浸透了后背衣衫，與血水混在一起。

“謝…謝謝蕭統(tǒng)領(lǐng)救命之恩！”那水手臉色慘白如紙，聲音都在不受控制地發(fā)抖，眼神中充滿了后怕。

蕭世仇擺擺手，示意無妨，迅速撕下另一只衣袖的干凈里布，草草纏繞在血流不止的手臂上，目光依舊如同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尚未完成、在瘴氣中搖晃的索橋，聲音沉穩(wěn)：“繼續(xù)！所有人都小心腳下！慢無妨，穩(wěn)為上！”

整整耗費了大半日時光，在體力與精神的雙重透支下，一條由數(shù)股粗纜絞合而成、中間簡陋鋪著幾塊窄木板、顫顫巍巍的簡易索橋，才終于橫跨在了那死氣翻騰、色彩詭異的瘴氣裂谷之上。行走其上，橋身劇烈晃蕩，木板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腳下那片翻滾著死亡氣息的無底深淵，張開巨口，等待著吞噬一切失足者。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陰陽界限之上，需要莫大的勇氣和絕對的平衡。

石勇再次展現(xiàn)其價值，他率先背負(fù)長弓，深吸一口氣，如履薄冰般極其緩慢而穩(wěn)定地試探前行，每一步都踩實之后，才用特殊的手勢告知后方隊伍何處相對穩(wěn)固可落腳。蕭世仇和慕容飛則一前一后，護衛(wèi)著中間的王鐵錘、老馬和其他隊員，所有人屏住呼吸，心神緊繃，緩緩挪移在這條生死之橋上。

當(dāng)最后一人腳軟地踏上對岸相對堅實的土地時，所有人幾乎都在同一時間虛脫般癱倒在地，胸膛劇烈起伏，心有余悸地回望那吞噬了一切光線和聲音、依舊在翻涌不息的瘴氣深淵，仿佛剛從地獄邊緣爬回。

然而，上天似乎決意要考驗這支隊伍的極限。喘息未定，更大的麻煩已接踵而至。天空不知何時已陰云密布，黑壓壓的烏云沉甸甸地壓在山頭，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毫無征兆地猛然炸響，慘白刺眼的電光瞬間撕裂了昏暗的天幕，將猙獰的崖壁和下方翻滾的詭異瘴氣照得一片森然！

緊接著，豆大的冰冷雨點如同天河倒灌，狂暴地砸落下來，瞬間將天地連成一片混沌模糊、喧囂震耳的水幕世界。山風(fēng)在裂谷狹窄的地形中加速，發(fā)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厲嘯聲，卷著密集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般抽打在人的臉上、身上，生疼不已，幾乎睜不開眼。

“找地方避雨！快！抓緊巖壁！”慕容飛抹了一把臉上冰冷刺骨的雨水，用盡力氣大聲吼道，聲音在風(fēng)雨中顯得有些失真。

但在這近乎垂直、光滑潮濕的崖壁之上，可供容身的凹陷之處少之又少，且早已被其他人占滿。混亂不可避免地發(fā)生，隊伍被狂暴的雨勢和慌亂沖散。

蕭世仇第一時間將懷中油布地圖和筆記緊緊護在內(nèi)層衣物之下，與慕容飛、石勇幾人相互呼應(yīng)，奮力在能見度極低的雨幕中尋找著任何可以暫避的巖壁凹處?；艁y中，一名背負(fù)著沉重鐵制工具的水手（正是方才險些墜崖的那位），腳下因雨水和泥濘再次打滑，慘叫著失去平衡，滾下山坡，瞬間便被狂暴的雨幕和下方濃密得看不見底的灌木叢吞噬無蹤，甚至連絕望的呼號都被巨大的風(fēng)雨聲徹底淹沒。

“柱子——！”老馬目眥欲裂，悲呼一聲，就要不顧一切地沖下去尋找。

“回來！下面太陡！全是滑泥！現(xiàn)在下去就是送死！等雨停再找！”慕容飛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拽住他，聲音嘶啞無比，雨水如同瀑布般順著他的虬髯胡須不斷流淌，分不清是雨水是汗水還是痛心的淚水。

禍總是不單行。

就在此時，附近一處本就因雨水浸泡而松動的巖壁，在暴雨持續(xù)的瘋狂沖刷下，終于支撐不住，發(fā)出一陣令人恐懼的斷裂悶響后，轟然坍塌！大量泥石、斷木裹挾著萬鈞之勢，如同土黃色的瀑布般傾瀉而下，直沖隊伍所在的區(qū)域！

“躲開！快散開！”驚呼聲四起。

混亂不堪的躲避中，王鐵錘那巨大而沉重的工具囊被一塊急速滾落的尖銳巖石狠狠撞中，背帶斷裂，整個工具囊砸落在地，里面那些斧鑿鋸銼、繩索鐵鏈瞬間散落一地，更糟的是，他小心翼翼隨身攜帶的、用于生火的所有引火之物——鐵火鐮、干燥的火絨包——頃刻間便被渾濁的泥水徹底浸透，成了一團廢渣。

同時，蕭世仇在奮力推開身邊一名險些被泥石流沖倒的隊員時，只覺得懷中用來包裹油布筆記的防水皮囊接口處猛地一涼，那卷無比珍貴、謄寫著鄭玄口訣的油布筆記，竟在方才激烈的推搡拉扯中被狂暴的雨水找到了縫隙，澆灌了進去！他急忙掏出，只見油布表面濕漉漉，展開一看，借著偶爾劃破天幕的閃電光芒，心臟幾乎停止跳動——上面那些精心謄寫、密密麻麻的墨跡已被雨水浸潤，正在迅速暈染、模糊開來！許多關(guān)鍵的口訣段落和精細(xì)的符號已變成一團團無法辨認(rèn)的墨團！

“火！火折子！全濕了！完了！”王鐵錘在泥濘中徒勞地摸索著，抓起那團爛泥般的火絨，絕望地喊道，聲音帶著哭腔。

蕭世仇手指微微顫抖地?fù)徇^那些模糊的字跡，試圖分辨，卻無濟于事。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比這冰冷的暴雨更加刺骨凜冽，幾乎凍結(jié)了他的血液。失去了火源，在這陰冷潮濕的絕地，如何驅(qū)散深入骨髓的寒意？如何烹煮食物補充體力？如何制造火光驅(qū)趕可能遭遇的毒蟲猛獸？更可怕的是，失去了清晰無誤的口訣指引，面對前路上鄭玄反復(fù)告誡、必然存在的致命機關(guān)，他們與盲人蹈火何異？絕望如同冰冷粘滑的毒蛇，驟然纏緊了每個人的咽喉，幾乎令人窒息。風(fēng)雨依舊狂嘯，仿佛在宣告他們的末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