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仇環(huán)視地窖內(nèi)一雙雙燃燒著仇恨火焰的眼睛,聲音帶著一種洞察陰謀的冰冷穿透力:“陳慶之、陸昭明之流,貪婪無度,爭權(quán)奪利。他們依附侯景,卻又彼此傾軋,面和心不和。這便是我們的機會!”
蕭世仇的手指點在粗糙的桌面上,仿佛那里就是建康城的沙盤:“臨江鎮(zhèn)的血仇,是整個江南被侯景荼毒的縮影!民怨早已沸騰!只缺一點火星!而陳慶之、陸昭明這些侯景爪牙的累累罪行,便是最好的干柴!我們要做的,不是去硬撼侯景的軍隊,而是…將陳、陸二賊的罪證,特別是他們構(gòu)陷忠良、草菅人命、中飽私囊的勾當,通過隱秘的渠道,散播出去!散播到建康城每一個角落!散播到那些對侯景敢怒不敢言的士族、商人、甚至…某些尚有良知的底層官吏耳中!”
他頓了頓,目光如同探針般刺向張猛:“張大哥在臨江鎮(zhèn)根基深厚,即使鎮(zhèn)子被毀,想必在建康城內(nèi),也還有可供聯(lián)絡(luò)的眼線或渠道吧?那些走街串巷的貨郎?碼頭上的苦力?甚至…某些不起眼的茶館酒樓?”
張猛眼中精光一閃!
他猛地想起鎮(zhèn)子被毀前,幾個僥幸逃脫、如今在建康城內(nèi)討生活的老相識!
其中有個叫“老蔫”的,就在建康南城一家不起眼的“順風(fēng)茶館”當跑堂!
“有!”張猛斬釘截鐵,眼中燃起新的火焰,“南城‘順風(fēng)茶館’的跑堂老蔫,是我過命的兄弟!絕對可靠!
還有碼頭‘扛包劉’,以前受過我爹大恩!消息…能傳進去!”
“好!”蕭世仇眼中寒芒更盛,“這便是我們的‘喉舌’!不需要他們做太多,只需在恰當?shù)臅r機,將一些‘耳語’,如同水滴般,悄無聲息地滲入人群。” 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比如,陳慶之如何強占良田,逼死佃戶;陸昭明如何構(gòu)陷忠良,收受賄賂;還有…他們?nèi)绾螢橛懞煤罹埃谂R江鎮(zhèn)…犯下滔天罪行!” 他將臨江鎮(zhèn)的慘劇,直接扣在陳、陸二人頭上!這是最能點燃民憤的引信!
“妙!”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眼神精明的漢子(正是剛才帶女子離開的疤臉)忍不住低喝一聲,“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讓全建康都知道這幫雜碎的真面目!看他們還能不能安穩(wěn)地當侯景的狗!”
“不僅如此!”蕭世仇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算計,“還要制造他們內(nèi)部的恐慌和猜忌!比如,讓茶館里有人‘無意’提起,聽說陸昭明對陳慶之獨掌羽林衛(wèi)兵權(quán)不滿,私下抱怨侯景賞罰不公…或者,讓碼頭苦力‘閑聊’時說起,陳慶之最近在秘密轉(zhuǎn)移家產(chǎn),似乎準備隨時跑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讓他們自己先亂起來!”
張猛聽得心潮澎湃!
他雖是個粗豪獵戶,卻也明白這“攻心”之計的狠辣!
這比直接砍殺幾個兵卒,更能動搖敵人的根基!
他看向蕭世仇的目光,已不僅僅是認同,更帶上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敬畏!此人心思之縝密,手段之狠絕,遠超他的想象!
“仇九兄弟!你說!該怎么做!我張猛和兄弟們,全聽你的!”張猛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酒碗亂跳,聲音洪亮,充滿了決絕!
“對!聽仇九兄弟的!”
“讓那幫雜碎狗咬狗!”
綠林漢子們?nèi)呵榧^,低聲應(yīng)和。
蕭世仇微微頷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那雙冰封的眸子深處,跳動著幽冷的火焰。他轉(zhuǎn)向石勇:“石勇兄弟,你隨張大哥的人,熟悉一下聯(lián)絡(luò)方式和暗號。務(wù)必確保消息傳遞隱秘、安全?!?/p>
石勇重重點頭,黝黑的臉龐上滿是堅毅。
就在這時——
地窖入口處遮擋的雜物被輕輕移開一條縫隙,一個負責(zé)在外圍警戒、身材瘦小的年輕漢子(綽號“泥鰍”)像條滑溜的魚般迅速鉆了進來,臉上帶著一絲緊張和興奮。
“猛哥!仇九大哥!”泥鰍壓低聲音,語速極快,“鎮(zhèn)子?xùn)|頭,靠近官道的那片半塌的‘悅來客棧’!剛才溜過去探風(fēng),聽到里面有動靜!不是侯景的兵!是…是城里來的人!鬼鬼祟祟的!好像在密談什么!提到了‘陳大人’、‘陸大人’,還有…‘侯爺?shù)难鐣?、‘大事可成’什么的!?/p>
陳大人?陸大人?侯爺?shù)难鐣??大事可成??/p>
這幾個關(guān)鍵詞如同驚雷,瞬間在地窖內(nèi)炸響!
張猛和綠林漢子們瞬間屏住了呼吸,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蕭世仇帽檐陰影下的雙眸更是驟然收縮如針!
一股冰冷而強烈的預(yù)感攫住了他!
“幾個人?什么裝扮?”蕭世仇的聲音如同寒冰,瞬間問道。
“三個!都穿著綢衫,帶著帽子,遮著臉,看著像有錢人家的管事或者師爺!
但走路姿勢…像練家子!
有一個腰里鼓鼓囊囊的,肯定藏著家伙!”泥鰍快速回答。
陳慶之、陸昭明的心腹!
在這個剛剛被血洗的廢墟上秘密接頭!
還提到了侯景的宴會和“大事可成”?!
蕭世仇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起來!詔獄的黑暗,金鱗淵的機關(guān),林隱的指引…所有的線索仿佛在這一刻被無形的絲線瞬間串聯(lián)!
一個模糊卻驚心動魄的陰謀輪廓,驟然浮現(xiàn)在他眼前!
“張大哥!”蕭世仇猛地看向張猛,眼中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銳利光芒,“客棧位置?地形?”
張猛瞬間明白了蕭世仇的意圖!
他眼中也燃起了瘋狂的火焰!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猛地轉(zhuǎn)身,抓起一根燒焦的木炭,在門板桌粗糙的板面上飛快地勾畫起來!
“客棧在這!大門塌了半邊,他們肯定在后院!后院有個小樓,二樓靠東有個雅間還算完整!旁邊有棵燒死的老槐樹!樹干焦黑,但夠粗!能爬上去!樹杈正好對著雅間的破窗戶!”張猛邊畫邊說,語速快如連珠炮,每一個細節(jié)都清晰無比!他對這片土地的熟悉,在此刻化為了致命的武器!
“泥鰍!帶路!石勇兄弟!你腳程快,眼神好,跟我上樹!”蕭世仇當機立斷,聲音斬釘截鐵!
他不再看張猛畫的地圖,仿佛那地形已瞬間刻入腦海!
他需要親耳聽到!聽到那個足以顛覆一切的陰謀!
“好!”石勇眼中精光爆射,如同蓄勢待發(fā)的獵豹!
“跟我來!”泥鰍轉(zhuǎn)身就往外鉆!
蕭世仇不再多言,身形一閃,緊隨泥鰍之后,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灰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地窖入口的陡峭石階上。
石勇如影隨形。
地窖內(nèi),火把的光芒跳躍著,將張猛魁梧的身影投射在粗糙的石壁上,顯得格外高大。
他死死盯著桌面上那簡陋的地圖,又看向蕭世仇消失的方向,布滿血絲的眼中,那深不見底的悲愴被一種近乎狂熱的、孤注一擲的火焰所取代!
他粗糙的大手,再次緊緊攥住了懷中那枚冰冷的翠鳥木簪。
“翠兒…”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嗚咽般的低語在地窖的陰影中響起,“等著…看哥…給你和鄉(xiāng)親們…討個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