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田栩?qū)幍谝淮我姷借饔?，是在冬天最冷的那天?/p>

排練室外的水管結(jié)了冰，門縫里灌進(jìn)來的風(fēng)像刀子，一寸寸割著裸露的皮膚。

少年縮在角落，抱著一把舊吉他，指尖被凍得通紅，卻仍固執(zhí)地?fù)苤摇Ｏ乙羟宕?，像雪地里忽然綻開的一朵冰花。

田栩?qū)幫崎T進(jìn)去，帶進(jìn)一身寒氣。他站在門口，沒有說話，只把手里那杯還冒著熱氣的可可放到少年腳邊。

少年抬頭，睫毛上沾著細(xì)小的霜，眼睛卻亮得驚人。

“謝謝?！彼f，聲音輕得像雪落。

田栩?qū)幒髞聿胖?，他叫梓渝，是老師從山里帶出來的孩子。家里窮，母親病了，父親走得早，他一個人背著吉他坐了十幾個小時的大巴，只為參加一場可能改變命運(yùn)的選拔。

那天之后，排練室里常常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田栩?qū)帍椾撉?，梓渝彈吉他。一個像深海，一個像飛鳥。他們不說話，卻默契得像兩株共生的植物。

二、

春天來的時候，梓渝的母親走了。消息是夜里傳來的。梓渝接到電話，整個人像被抽了魂，手機(jī)掉在地上，屏幕裂出一道閃電般的紋路。

田栩?qū)幣闼艘灰?。天快亮?xí)r，梓渝忽然開口：“我媽說，她想聽我唱《送別》?！彼ぷ訂〉貌怀蓸幼樱瑓s固執(zhí)地唱完了整首。

最后一個音落下時，窗外第一縷晨光恰好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替他流了一滴淚。

田栩?qū)幧焓?，輕輕擦掉那滴并不存在的淚。“以后，我陪你唱。”

三、

他們一起進(jìn)了公司，成了練習(xí)生。每天練到凌晨，汗水浸透地板，腳底磨出血泡。田栩?qū)幣绿郏看紊纤幎及欀?；梓渝不怕，他?xí)慣了。

他只是看著田栩?qū)幇櫭嫉臉幼樱低蛋衙藓炚毫司凭氖植氐奖澈蟆?/p>

出道前最后一次考核，梓渝發(fā)了高燒。他硬撐著跳完一整支舞，下臺時整個人都在抖。田栩?qū)帥_過去扶他，卻被他推開?！皠e碰我，”梓渝喘著氣笑，“臟?！?/p>

那天夜里，田栩?qū)幵谒奚針窍抡玖撕芫谩Ｋ肫鸬谝淮我婅饔鍟r，少年抱著吉他，指尖凍得通紅，卻固執(zhí)地不肯放下。

他忽然明白，有些人的“臟”，不是身體的臟，是心里的。

四、

他們出道了，紅了。鎂光燈下，他們是默契的隊友，是粉絲口中的“雙生光”。可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那些深夜里的擁抱，那些悄悄扣緊的十指，那些藏在耳機(jī)里的同一首歌，都是偷來的。公司不允許。粉絲不允許。世界不允許。

田栩?qū)庨_始躲著梓渝。他接更多的通告，拍更多的戲，把行程排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梓渝不吵不鬧，只是每次在后臺擦肩而過時，會輕輕說一句：“今晚的月亮很好看?！?/p>

田栩?qū)帍牟换仡^。

五、

直到那場車禍。梓渝為了救一個橫穿馬路的孩子，被卡車撞飛十幾米。消息傳來時，田栩?qū)幷谂囊粓隹迲?。他演不出來，?dǎo)演喊了“卡”，他卻忽然蹲在地上，哭得像個迷路的孩子。

他趕到醫(yī)院時，梓渝已經(jīng)進(jìn)了手術(shù)室。紅燈亮著，像一把懸在頭頂?shù)牡丁０藗€小時后，燈滅了。醫(yī)生摘下口罩，搖了搖頭。

“病人求生意志很弱，像是……自己不想活了?！?/p>

六、

梓渝昏迷了三天。第三天夜里，田栩?qū)幾诓〈睬?，握著那只插滿針管的手。他忽然想起他們第一次合作的舞臺，燈光落下時，梓渝在耳邊輕聲說：“別怕，我在?！?/p>

他低頭，把額頭貼在那只冰涼的手背上?！拌饔澹彼曇魡〉貌怀蓸幼?，

“這次換我，好不好？”

“我在?！?/p>

“我一直都在?！?/p>

“你醒醒，我?guī)闳タ丛铝痢！?/p>

七、

梓渝醒了，卻忘了很多人。他記得母親，記得吉他，記得《送別》，卻唯獨(dú)忘了田栩?qū)帯?/p>

醫(yī)生說是創(chuàng)傷后選擇性失憶，可能是大腦在保護(hù)他。

田栩?qū)幟刻靵砜此瑤е?，坐在病床邊唱他們一起寫的歌。梓渝聽得認(rèn)真，眼睛亮亮的，像個第一次聽見音樂的孩子。

“你唱得真好聽?！彼f，“我們以前認(rèn)識嗎？”田栩?qū)幮?，眼淚卻掉下來?！安徽J(rèn)識?！彼f，“但我喜歡你很久了。”

八、

梓渝出院那天，田栩?qū)帥]來。他留下一把舊吉他，和一張字條?！拔胰ソo你摘月亮了。等我。”

九、

后來，梓渝一個人住在海邊的小屋。每天黃昏，他都會抱著那把舊吉他，坐在礁石上唱《送別》。唱到“長亭外，古道邊”時，他會停下來，望著天邊的月亮發(fā)呆。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人。

直到某個冬天，海面結(jié)了冰。他像往常一樣坐在礁石上，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梓渝。”他回頭，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逆著光走來。那人手里捧著一束玻璃做的玫瑰，每一片花瓣里都藏著一輪小小的月亮。

“我回來了?！蹦侨苏f。梓渝怔怔地看著他，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我們是不是……”他聲音發(fā)抖，“以前就認(rèn)識？”

田栩?qū)巻蜗ス蛳?，把玫瑰遞給他?！安徽J(rèn)識。”他說，“但可以重新認(rèn)識?！?/p>

“我叫田栩?qū)??！?/p>

“我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p>

十、

很久以后，梓渝在田栩?qū)幍某閷侠镎业揭槐九f日記。最后一頁寫著：

“如果哪天你忘了我，我就重新追你一次?！?/p>

“這次，換我先說喜歡你。”

落款是十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的冬天。窗外，雪落無聲。像那年排練室里，少年指尖綻開的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