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蓮燼】
大鄴元熙二十九年,上京最盛的煙火不在皇城,而在城西的普渡寺。
寺中有個小字梓渝的少年佛子,生來帶發(fā)修行,眉心一點朱砂,梵唱時聲似雪落銅鈴。
傳言他出生時,院中枯井忽開一莖白蓮,老方丈便說他“佛緣太深,情劫難渡”。
隔兩條朱雀街,是田府。
田府獨子栩?qū)?,金鞍白馬,紈绔名動京華。
他平生最厭佛堂木魚聲,卻在十七歲春宴那日,被一陣風(fēng)卷來的誦經(jīng)聲絆住了馬蹄。
他抬頭,看見寺門半掩,少年佛子立于花雨下,拈香一拜,像把塵世都拜成了空。
只那一眼,栩?qū)幈阒耸裁唇小耙荒罴绕穑f劫橫生”。此后,田府小少爺日日往普渡寺跑。
他借口給亡母點長明燈,實則揣著糖漬梅子、新折宮花、甚至一只偷偷馴好的紅嘴相思鳥——統(tǒng)統(tǒng)塞進梓渝手里。
梓渝不收,他便說:“我布施給佛,佛轉(zhuǎn)贈你,不算你犯戒?!?/p>
梓渝垂眸:“佛不要你的糖,只要你的心不亂?!?/p>
栩?qū)幮Τ鲆豢诎籽溃骸拔业男脑鐏y了,佛若慈悲,便替我收收?!狈饹]有替他收。
情如野火,燒得長安六月也飄雪。
栩?qū)幧侥且?,田家張燈結(jié)彩,他卻翻墻入寺,帶了兩壇梨花釀。
月色冷,酒卻燙。
他逼梓渝嘗一口,梓渝只以指尖蘸了蘸,在經(jīng)案上寫:
“不可說?!?/p>
栩?qū)幫撬E發(fā)怔,半晌輕嘆:“那就別說,做便是?!?/p>
他俯身吻在佛子沾了酒香的指尖,一觸即退,像怕驚碎三千世界。
梓渝猛地收手,佛珠“啪”一聲斷線,檀木珠子滾了一地。
他低聲念佛,卻止不住腕上脈搏狂跳。
那夜之后,他們只做兩件事:
白日,栩?qū)幰性诶认驴磋饔逄嫦憧徒夂灒?/p>
夜里,兩人并肩坐在藏經(jīng)閣的窗沿,分食一顆石榴,指尖偶爾碰到,都裝作風(fēng)太大。
寺里的老桂樹偷偷落了滿地的花,像替他們藏住不敢出口的誓言。可世間好物不堅牢。
田家為栩?qū)幱喯律袝Ы穑槠诙ㄔ趤砟旯鹪隆?/p>
同日,宮中下旨,普渡寺需遣僧西行取經(jīng),點名“梓渝”——因他生來佛骨,可鎮(zhèn)魔障。
兩道旨意,一紅一黃,皆是天塹。
栩?qū)幑蛟陟籼萌?,求父親退婚,換來一頓家法。
梓渝在佛前長跪,求方丈另擇他人,方丈只遞給他一盞蓮燈:
“你命里該渡眾生,而非渡一人?!?/p>
離京前夜,栩?qū)帩M身鞭痕翻墻進寺,血染白衣。
他抱住梓渝,像抱住最后的浮木:“帶我走,或者我?guī)阕??!?/p>
梓渝第一次回抱他,卻在他耳邊說:“若有來生……”
栩?qū)幒莺菀г谒珙^:“我不要來生,我要現(xiàn)在!”
梓渝只是更用力地擁住他,仿佛要把今生所有的溫度都刻進骨血。
天亮?xí)r,寺中晨鐘響起,小沙彌發(fā)現(xiàn)藏經(jīng)閣起火。
大火燒塌半壁佛殿,卻只毀了一卷《妙法蓮華經(jīng)》和一段來不及宣之于口的情。
栩?qū)幈患叶〗壔馗?,十日后大婚?/p>
喜轎出門時,他聽見街頭百姓議論:
“普渡寺走水的夜里,有個小師父披袈裟入火,再沒出來。”
轎簾被風(fēng)掀起一角,栩?qū)幙匆娪H隊路過焦黑的寺墻,墻內(nèi)一株枯井,井口竟開出一朵焦邊白蓮。
他忽然大笑,笑得眼淚濺在喜服上,像血。
當(dāng)夜,他于新房自刎,血濺喜燭,燭淚滾落如紅雨。
田家秘不發(fā)喪,只說“少爺暴病”。
棺木抬出城時,無人看見,一朵枯蓮從他袖中滑落,碎成齏粉。
【今生·浮光】
2024 年,橫店盛夏,37℃ 的攝影棚里飄著人工雪。
古裝戲《渡長安》正在拍最后一場火景:
飾演少年僧人的田栩?qū)帲坏踉谑赘叩耐喩?,懷里抱著一卷燃燒的?jīng)。
他本該面無表情地念“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可低頭看見雪地中仰頭看他的男演員——
那人一身素白戲服,朱砂點額,眼里像盛著千年未化的雪。
一句臺詞卡在喉嚨里,他脫口而出:“梓渝?”
導(dǎo)演喊“卡”,全場懵:劇本里沒有這句。
男演員也怔住,半晌,輕聲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叫梓渝,歌手轉(zhuǎn)型的新人演員,第一次拍戲。
那天晚上,全劇組都在傳:田栩?qū)幆偭?,拍火戲差點真燒到自己,就為了喊一個陌生人的名字。起初,他們只是覺得對方“眼熟”。
田栩?qū)幵谄瑘鼋o梓渝遞水,順手把瓶蓋擰開,動作熟稔得像做過千萬遍;
梓渝背臺詞時,會無意識地用指腹摩挲左手腕——那里沒有佛珠,卻有一圈淡到幾乎看不見的疤。
直到一場雨夜戲,兩人躲在屋檐下躲人工降雨。
梓渝突然問:“你相信前世嗎?”
栩?qū)帥]回答,只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漬梅子,塞進他手心。
糖紙剝開的瞬間,梓渝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想起某個深夜,有人翻墻給他送過同樣的梅子,說“佛不要,你給我”。
那天之后,他們開始一起做夢。
夢里是千年前的普渡寺,桂子落如雨,少年佛子與紈绔少爺并肩坐在藏經(jīng)閣,分食一顆石榴。
醒來時,梓渝的指尖還殘留栩?qū)幖珙^的溫度,而栩?qū)幍拇浇?,仿佛還沾著那年梨花釀的甜。確定心意,是在一次殺青宴后。
兩人都喝多了,坐在酒店天臺的欄桿上晃腿。
梓渝突然說:“我夢到……我死在一口井邊,手里攥著半朵燒焦的蓮?!?/p>
栩?qū)庌D(zhuǎn)頭看他,月光下,他的睫毛在顫:“那夢里,我有沒有來遲?”
梓渝伸手碰了碰他的眼尾:“沒有,你剛好接住我?!?/p>
下一秒,栩?qū)幬橇怂?/p>
沒有劇本,沒有導(dǎo)演,沒有NG,只有兩瓣同樣滾燙的唇,替前世那個未完成的吻補上答案。
那一瞬,所有記憶轟然倒灌——
大火、斷珠、喜轎、焦蓮、血與淚、求不得與愛別離……
他們抱在一起,像抱住千年前碎掉的自己。
梓渝哭著說:“這次別再燒經(jīng)書了,燒我吧?!?/p>
栩?qū)幮χ鳒I:“燒你之前,先燒我?!?/p>
【余生·蓮生】
他們官宣那天,微博癱瘓。
一個是頂流演員,一個是OST男歌手,戀情詞條爆到服務(wù)器冒煙。
粉絲扒出兩人所有交集:
同年同月同日生;
田栩?qū)幍淖笫滞笥幸蝗μビ洠穹鹬槔蘸郏?/p>
梓渝的右肩有一塊朱砂痣,位置正是前世栩?qū)幰碌凝X痕。
更有眼尖的網(wǎng)友發(fā)現(xiàn),田栩?qū)幨邭q采訪時說過:“我夢里常聽見有人喊‘梓渝’,醒來枕頭是濕的?!?/p>
而梓渝出道的第一首歌,名字叫《不可說》。
歌詞只有三句:
“不可說,一說即是錯。
不可念,一念便成魔。
可我偏要說,偏要念——
栩?qū)?,我來渡你了?!?/p>
2026 年,兩人在普渡寺遺址舉行婚禮。
那里早已不是寺廟,而是改建成一座桂花園。
當(dāng)夜無燈,千盞蓮燈浮于水面,映著新人交握的手。
誓詞只有一句:
“前世我為你燃盡一寺蓮,今生你為我點亮滿城燈。
余生不必再求來世,因為此刻,便是永恒?!?/p>
【尾聲·石榴熟時】
婚后第三年,兩人領(lǐng)養(yǎng)了一對龍鳳胎。
哥哥左眼有顆朱砂痣,妹妹右手腕一圈淡淡胎記。
孩子周歲宴上,栩?qū)幈е畠海饔鍫恐鴥鹤?,在桂樹下合影?/p>
風(fēng)起時,石榴花簌簌落在他們肩頭,像一場遲到了千年的花雨。
小兒子忽然伸手,抓住父親衣領(lǐng),含糊地喊:“爹爹……”
栩?qū)幍皖^,聽見他奶聲奶氣補完那句沒說出口的古話:
“……帶我回家?!彼χH了親兒子的發(fā)旋:“好,回家。
這次,爹爹再也不會遲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