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后,出租車在城西一片荒涼的廢棄廠區(qū)外圍停下,“里面路爛,開不進去了……”司機嘟囔著,似乎一刻也不想在這里多待。
沈隱付了錢,跌跌撞撞地下車。眼前是片巨大且死寂的荒地,雜草叢生,廢棄的廠房如同巨獸的尸骸,在慘淡的月光下投下猙獰的陰影。
寒風(fēng)呼嘯著穿過生銹的鋼管和破碎的窗戶,發(fā)出嗚咽般的聲音。他按照幻曜的指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第七紡織廠的區(qū)域,心臟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風(fēng)吹草動都讓他驚出一身冷汗。
他終于找到了三號倉庫,繞到后面,果然看到一個幾乎被雜草完全掩蓋,通向地下的銹蝕鐵門。
門虛掩著,里面透出一點微弱的光。 沈隱站在門口,猶豫了,“下面是什么?幻曜真的在里面嗎?還是……”
掌心的抽痛催促著他,他深吸一口冷氣,帶著鐵銹和塵土味的空氣,用右手費力地拉開沉重的鐵門。
一股混合著霉味、塵土味、還有一種奇異草藥味的空氣撲面而來,一道狹窄的水泥階梯通向下方昏暗的光源。
他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腳步聲在逼仄的空間里回蕩。階梯盡頭是一個不大的地下室,墻壁是粗糙的水泥,到處堆放著雜物和木箱。
唯一的光源來自中間一張舊桌子上的一盞煤油燈,跳動的火苗將周圍的一切都染上搖曳不安的陰影。
幻曜就站在桌旁,背對著他,似乎在研究攤在桌上的一卷發(fā)黃的皮革紙。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在煤油燈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臉顯得更加憔悴,眼神卻銳利得驚人,如同鷹隼。
他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沈隱血跡斑斑,被簡單包裹的左手和蒼白如紙的臉上,“你來了……”他的聲音平靜,沒有絲毫意外,“比我想象的更快,看來‘它’追得很緊?!?/p>
“你到底是誰?”沈隱沒有靠近,警惕地停在階梯口,聲音緊繃,“你知道什么?”
幻曜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桌上那卷皮革紙,“《塞拉伊諾斷章》,十七世紀一個瘋癲的水手留下的東西,據(jù)說他曾在海域發(fā)現(xiàn),某座不存在的島嶼上目睹了神祇的居所。
這里面提到了一些……用于在‘注視’下隱藏自身的技巧和符號,比你那本《玄君七章秘經(jīng)》里的更……實用。”
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討論學(xué)術(shù)文獻,但內(nèi)容卻讓沈隱不寒而栗, “你為什么幫我?”
“幫你?”幻曜嘴角扯出一個幾乎沒有笑意的弧度,“不完全是……我只是在研究……
而你,沈老師,你是一個極其罕見、甚至可能是獨一無二的……案例?!彼难凵窭镌俅伍W爍起那種冰冷的、研究般的興趣。
“一個被那種位階的存在如此強烈,如此專注地標(biāo)記和渴求的個體……這本身就具有無與倫比的研究價值?!?/p>
他的話像冰水一樣澆滅了沈隱心中殘存的一絲希望,自己在他眼中,只是一個珍貴的樣本。
“標(biāo)記?渴求?你到底在說什么?”沈隱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恐懼。
幻曜向前走了兩步,煤油燈的光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扭曲地投在水泥墻上。
“還在用理性那套可憐的解釋體系嗎?沈老師……你心里清楚那是什么,那無處不在的注視,那試圖從任何縫隙鉆入你現(xiàn)實的觸須,那直接在你靈魂里回響的瘋狂愛語……還需要我說得更明白嗎?”
他每說一句,沈隱的臉色就白上一分,“你是說……阿撒托斯?”這個名字脫口而出,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戰(zhàn)栗。
幻曜的瞳孔微微收縮,似乎沒想到他會直接說出這個名字。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慎言,名字……同樣擁有力量……尤其是祂們的真名。”這幾乎是默認。
地下室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比之前更加寒冷,“為什么是我?”沈隱幾乎是在呻吟。
“這也是我想弄明白的問題之一”李振華的目光變得幽深,“根據(jù)所有已知的記載和碎片,那位存在是沉睡于混沌中心的,對現(xiàn)實宇宙的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如此具象化、如此執(zhí)著于一個特定個體……這違背了所有已知的‘律法’,除非……”
他頓住了,目光再次落在沈隱身上,像是在審視一件關(guān)鍵證物,“除非什么?”
“除非你……并不僅僅是你所認為的那個‘沈隱’?!崩钫袢A緩緩說道,聲音低沉而確信,“在你那層人類皮囊和遺忘的帷幕之下,藏著某種……讓祂為之瘋狂的東西。某種……本質(zhì)上的聯(lián)系……”
森之黑山羊……莎布·尼古拉絲……亙古糾纏的伴侶……
《玄君七章秘經(jīng)》里的瘋言瘋語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入沈隱的腦海,讓他一陣眩暈。
就在這時
“砰!”
頭頂上方的鐵門,突然被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猛地撞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巨響。
整個地下室都隨之震動,灰塵簌簌落下。沈隱嚇得猛地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墻壁。
幻曜的臉色也瞬間變了,之前的冷靜和探究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臨大敵的凝重和……一絲難以置信的驚駭。
“不可能……”他猛地抬頭看向天花板,仿佛能穿透水泥看到上面的景象,“這里的防護是完整的……它怎么可能找到?除非……”
他的目光驟然射向沈隱,銳利得幾乎要將他刺穿,“除非它追蹤的不是地點……而是你本身,你身上有它的‘印記’!你進來的時候是不是受傷流血了?”
沈隱下意識地看向自己依舊在滲血的左手,“砰——”
更加猛烈、更加瘋狂的撞擊聲接連不斷地從頭頂傳來,那銹蝕的鐵門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隨時會被徹底摧毀。
煤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曳,將地下室的陰影拉扯成張牙舞爪的恐怖形態(tài)。伴隨著撞擊聲,一種新的聲音開始滲透下來。
不再是遙遠的笛鼓幻覺,“而是某種……刮擦聲?!?/p>
巨大、粗糙、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仿佛有什么龐然大物。正用無數(shù)堅硬,非人的肢體,瘋狂地刮擦著地面和鐵門,急切地想要挖開阻礙,觸及地下的獵物。
以及……在那瘋狂的噪音間隙,一種低沉、混沌、充滿無限渴念與暴虐的……嗡鳴聲
正透過厚厚的土層和水泥,清晰地傳遞下來,直接敲打在兩人的靈魂之上。
幻曜的臉徹底失去了血色,他猛地撲到墻邊一個不起眼的木箱前,瘋狂地翻找著什么,嘴里喃喃自語:“太快了……超出預(yù)計……必須強化屏障……”
沈隱蜷縮在墻角,左手和心靈的劇痛交織在一起,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他看著劇烈震動的天花板,灰塵不斷落下,那瘋狂的刮擦聲和嗡鳴聲如同重錘般敲擊著他的理智。
“祂來了……”不是陰影,不是低語,不是滲透。是更加直接、更加狂暴的……
降臨。
而那扇脆弱的鐵門,顯然無法阻擋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