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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昭懿正聽著,忽然感覺身邊有人靠近,一抬頭,竟是嚴浩翔。
他已經(jīng)換下了濕透的戲服,穿著自己的黑色長款羽絨服,頭發(fā)還半濕著,手里拿著那個標志性的紫砂保溫杯。
嚴浩翔似乎正要往休息室走,無意間路過,聽到她打電話,腳步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打擾到的歉意。
祝昭懿對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沒關(guān)系。
嚴浩翔卻沒有立刻離開,他的目光落在祝昭懿臉上。
祝昭懿打電話時的神情,與他平時看到的那個冷靜、甚至有些冷酷的編劇完全不同。
眉眼微微垂著,側(cè)臉線條在昏暗燈光下顯得異常柔和,聽著電話時,嘴角會無意識地抿起一個極細微的、近乎依賴的弧度。
嚴浩翔聽到她對著電話那頭,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帶著點軟糯的語調(diào)說。
祝昭懿.“知道了,叔叔。我會記得喝熱水,湯下次回來喝,您也早點睡?!?/p>
那聲音里的溫度,與她討論“哪種死法更藝術(shù)”時的冷靜客觀,判若兩人。
嚴浩翔的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不疼,卻泛起一陣細微的漣漪。
嚴浩翔忽然想起兄弟團聚會時,偶爾提及家人,祝昭懿總是沉默居多,他只隱約知道她父母似乎常年在國外,具體卻從不了解。
原來,她是由叔叔帶大的。
電話那頭似乎又叮囑了許久,祝昭懿才輕輕掛了電話。她握著手機,看著暗下去的屏幕,微微出了會兒神,方才那點罕見的柔軟神情慢慢收斂,又恢復了平日里的淡然。
她轉(zhuǎn)過頭,發(fā)現(xiàn)嚴浩翔還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走神。
祝昭懿.“嚴老師?”
祝昭懿有些疑惑。
嚴浩翔回過神,掩飾性地端起保溫杯喝了一口,溫熱的水流劃過喉嚨,驅(qū)散了些許寒意。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聲音比平時更溫和些。
嚴浩翔.“家里人打電話來關(guān)心?”
祝昭懿.“嗯?!?/p>
祝昭懿點點頭。
祝昭懿.“我叔叔?!?/p>
嚴浩翔看著祝昭懿平靜的側(cè)臉,忽然問出了一句或許有些逾越的話。
嚴浩翔.“你…父母不在身邊?”
話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這太唐突了。
祝昭懿沉默了幾秒,若是別人問,她大概率會用一個“嗯”字帶過。
但或許是剛才那通電話讓她心防稍有松動,或許是嚴浩翔此刻的眼神里沒有好奇只有一種安靜的關(guān)切,又或許是他剛才在雨中那場戲消耗了她太多共情力,她罕見地多說了幾句。
祝昭懿.“他們是無國界醫(yī)生,很忙,我小時候他們就常不在家?!?/p>
她語氣平淡,似乎這件事和她無關(guān)。
祝昭懿.“我是叔叔帶大的。”
祝昭懿省略了成人禮那天的噩耗,省略了母親后來的遠走,只提煉出最簡單無害的版本。
嚴浩翔卻從這簡短的幾句話里,聽出了一些未盡之意。常年不在家的父母,由叔叔撫養(yǎng)長大,這背后或許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孤單、分離和思念。
嚴浩翔忽然有些明白,她筆下那揮之不去的悲劇底色和對圓滿的不信任感,或許其來有自。
他看著眼前這個總是用理性盔甲將自己包裹得一絲不茍的女孩,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那盔甲之下,或許也藏著一份對溫暖最原始的渴望。
一陣冷風吹過,祝昭懿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膀。
嚴浩翔收回思緒,將手中的保溫杯遞了過去。
嚴浩翔.“剛倒的熱水,還沒喝過?!?/p>
他聲音自然。
嚴浩翔.“喝點暖暖吧,剛才聽你嗓子有點啞。”
祝昭懿怔住了,看著遞到眼前的保溫杯,沒有接。
嚴浩翔似乎猜到她的顧慮,補充道。
嚴浩翔.“干凈的杯子,我看你剛才也沒來得及拿水。”
嚴浩翔的細心和體貼自然得不著痕跡,沒有給她任何壓力或?qū)擂蔚目臻g。
祝昭懿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接了過來,低聲道。
祝昭懿.“謝謝嚴老師?!?/p>
杯壁溫熱,透過指尖一點點傳遞到冰冷的皮膚下,祝昭懿擰開杯蓋,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溫熱的水流滑過干澀的喉嚨,帶來一陣舒適的暖意,不僅暖了身,似乎連方才因那場戲和那通電話而微微起伏的心緒,也被悄然撫平了些許。
祝昭懿捧著杯子,又喝了一小口。
嚴浩翔看著她小口喝水的樣子,莫名覺得有點像只終于肯從洞穴里探出頭,小心翼翼試探外界溫度的小動物。
他沒再多問什么,只是安靜地陪她站了一會兒,看著遠處劇組人員收拾器材的忙碌身影。
夜風寒涼,這一隅卻因這短暫的沉默和一杯熱水的溫度,生出些許難以言喻的靜謐與安然。
嚴浩翔.“走吧?!?/p>
嚴浩翔率先打破沉默,聲音溫和。
嚴浩翔.“丁哥說今天收工了,回去好好休息?!?/p>
祝昭懿.“嗯?!?/p>
祝昭懿點點頭,將保溫杯遞還給嚴浩翔。
祝昭懿.“謝謝?!?/p>
嚴浩翔接過杯子,指尖不經(jīng)意觸碰到祝昭懿的手,冰涼一片。
他微微蹙眉。
嚴浩翔.“下次讓助理隨時給你備著熱水?!?/p>
祝昭懿看著他,鏡片后的眼睛眨了眨,忽然說。
祝昭懿.“嚴老師的爸爸或者媽媽,一定也很細心?!?/p>
所以才會把他教得這樣,自己捧著枸杞養(yǎng)生杯,卻會留意到別人是否需要一杯熱水。
嚴浩翔愣了一下,隨即失笑。
嚴浩翔.“大概吧。”
嚴浩翔想起遠在重慶總是嘮叨他穿秋褲的母親,和雖然沉默但總會在他獲獎后發(fā)來簡短祝賀的父親。
兩人并肩朝著休息室走去,身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
祝昭懿想,或許世間悲劇恒常,但總有些微不足道的溫暖,像劃破夜空的流星,雖轉(zhuǎn)瞬即逝,卻真實地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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