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籠十七年

黑羽快斗的日記。

"今天，爸爸媽媽又吵起來了。媽媽像個神經(jīng)病一樣猛的給自己灌酒，還拿刀劃傷我的大腿，血流了好多好多，他把啤酒灑在我的傷口里，揍了我好幾拳后我被扔出了家門，哥哥他收留了我，給我蓋上了溫暖的床被，好高興。"

"哥哥去拜訪鄰家腿患上疾病的老婆婆，他有一個十歲的孫女，經(jīng)常纏著哥哥不放，還說長大后非他不嫁，好惡心，要吐了……"

"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班生又來欺負(fù)我。我當(dāng)時心里想著，不如把他們殺掉算了，以除后患，但轉(zhuǎn)念一想，哥哥看到這樣被狠狠踩踏又委屈巴巴的我，會心軟吧？他會允許我和他擁抱，我又能感受哥哥的體溫……"

"哥哥只對我一個人施展笑容，他不愛我還能愛誰呢？！當(dāng)然，如果哥哥新房里突然又闖入了誰，我會把他揪出來，一節(jié)一節(jié)的分成尸體送給哥哥，哈哈，很可怕吧？"

"我會當(dāng)你的影子，并活出你的樣子；我成為了你的影子，卻活不出你的樣子；我是你的影子，活成了你的樣子，但那又怎樣，我不是你，你也不屬于我。"

"………………………"

"………我一直都明白的啊，我這個人很惡心，只想獨占哥的一切，但你并不是我的所有物，可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你………想擁抱你，讓你哭出來……"

"我知道你在看這篇日記，我想見你，哥，不要遠(yuǎn)離我，不要想著用巧克力搪塞我。"

"………………愛你。"

一陣翻動書頁的沙沙聲響在本該如夜晚般空寂的心理咨詢室內(nèi)傳來。福利院院長黑川·蒼煩躁地將臉上的金絲邊眼鏡取下擺在柜臺上，用手扶了扶額頭。

"……哈………那孩子才八歲啊……怎么會寫這種…"

"………"

"……失態(tài)了……工藤君，近來可好？"

"感謝慰問，個人感覺良好，黑川院長先生，抱歉，短暫的走神了。"

"不用那么拘束，手心都冒汗了。敞開了講吧，你來我們這里有多久了？"

"……我很懂規(guī)矩，不會放任自己的私情雜意肆意亂來，違章犯法是我最大的忌諱。"

"哈哈，不是這個意思…………"

"………況且，和對方講話時要直視彼此的眼睛，這樣才不會暴露出自己內(nèi)心處處隱藏、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的私心………新一，你有話要對我說吧？"

"………………………"

悶潮的空氣中充滿著令人窒息的二氧化碳分子，彌漫著冰冷消毒水和骯臟灰塵混合起來的怪異味道，窗外的極樂鳥不時地抖擻身上五彩繽紛的羽毛，到了興頭，甚至揚起它那美麗的脖頸高歌上一曲。

上了些年代的玻璃窗被院長緩緩?fù)崎_。他眼神中摻雜著無法明說的情緒，由開始的隱忍轉(zhuǎn)化為了無聲的嘆息，任由金黃的落葉拍打在自己那布滿皺紋的滄桑臉頰上。

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

"最近，那個名叫黑羽快斗的小子總屁顛屁顛的跟在你身后，和他相處的好嗎？"

"現(xiàn)印象不錯。身邊跟著個小孩，一開始會覺得總要照顧他的瑣情很麻煩，甚至?xí)兊酶用β怠?

"現(xiàn)在看來，你很珍惜他呢？"

"院長先生，您不是一向不管孩子們的私事嗎？"

"啪嗒！"

一塊冰糖徑直落在了咖啡杯里，它讓這面相看似華麗的液體變得不再苦澀。

"…你是個聽話的孩子，以后，盡量和黑羽君保持距離，那孩子………可慣不得。"

"您說笑了，依據(jù)我的推理判斷，他是個苦命的孩子，既然是我自作主張的要保護(hù)他，作為他名義上哥哥，照顧好其的重任自然會落在我的身上，我也甘愿接受，因為他值得。"

那昏暗的心理咨詢室內(nèi)霎時一片寂寥，曾彼此有著八百個心眼子的他們，竟也開始坦誠相待起來，誰也沒有偽裝自己的想法，僅僅因為黑羽快斗這個神秘的孩子。

"…………依舊是老樣子啊，漫不經(jīng)心的話語總能溫暖別人，所以那些孩子才喜歡將自己的心托付給你，數(shù)一數(shù)二的孩子王也只有你能勝任了吧，不過，還請警視我的衷告，工藤君。

"是的，我聽著。"

"從這篇日記便能看出他對你的依賴不一般，已經(jīng)到了想要精神控制的程度。那孩子很早前盯著任何人的眼神都無不透露著兇光，像是要蓄意謀殺似的讓人無法接近，連我都是如此，甚至三年前一位即將退休的保姆因為想給他換尿不濕，手臂被生硬的咬下了一塊血肉，導(dǎo)致了身邊周遭人對他極其不滿，因為習(xí)慣特立獨行卻又無處不透露著一股子軟弱，他開始成為了被霸凌的對象，現(xiàn)在有了你，性子一向頑固執(zhí)拗的他完全像是變了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是，您的每一句言語我都牢記在心，我會聽從您的建議，對我的行為做出些適當(dāng)且有效的改善，那么，我就先行告辭了。"

"去吧，看你每天都在拼死拼活的為那些毛孩子們辦入院證明，這也算是個不錯的酬勞，未來怎么樣，還是你自己去籌劃。"

門從內(nèi)到外被帶上。工藤新癱軟似的向后倒去，無力地抬起右胳膊肘搭在自己那雙失神的雙目前，靜靜抵在心理咨詢室大門外。腦袋中回響著院長剛才的聲聲囑托，他無法相信，卻又帶著些疑慮，年幼的他總歸還是個孩子，哪能明白院長那深奧的語氣里蘊藏著什么玄機："黑羽怎么可能是院長心中所想的那個樣子？那么溫順可愛又體貼別人，還是說……我不在身邊時，他干過什么…………"

一雙暖呼呼的胖小手突然扒拉住了工藤棉毛衫的衣角處："哥哥~！"如綿羊般撒嬌似的聲音縈繞在耳畔，像是被輕輕捏住雙頰而流露出的顫音令人憐惜又忍不住想要上前親近。他溫柔的蹲下腰身，用手輕揉了下黑羽快斗像是剛用力沖洗過被快速吹干的軟發(fā)，抿了抿紅透的薄唇。

"長高了些呀，你現(xiàn)在有159cm了吧？"

"嘻嘻！對呀，我身高可是一直持續(xù)不停的在竄呢！那……那什么時候才能趕超哥哥呢？"

"噗哈哈，再等個幾年吧，你哥我現(xiàn)在都161cm了，畢竟常年高蛋白的我身高可不是蓋的~"

"好嘛………"

"怎么突然想起來找哥哥了，這個時間段你不應(yīng)該在手工部練習(xí)剪紙嗎？"

黑羽扭扭捏捏地從褲袋中掏出兩張被揉皺了些許的電影票，拼盡全力似的將它遞到在工藤新一面前，臉熟地像個圓滾滾的西紅柿，眼神清澈的像一灣潭水給睜的圓溜溜。他盡量避免自己因為過度緊張而咬到舌頭，用著最微小的聲音，含糊不清的嘀咕了句：

"想……想請哥哥去…去…！去看一場電影！！"

"……………啊嘞？這么突然，話說你這電影票從哪里弄來的，應(yīng)該不是你自己去買的吧。"

"………因為看…！看大班的那兩個大哥哥有兩張票…！他們說電影就應(yīng)該和最愛的人一起看才幸福所…所以就…就……去和川崎阿姨要了兩張……但被之前那兩個人奪了去，我拼命保護(hù)那兩張電影票不被撕爛，他們對我拳打腳踢我也沒有松手！但最后還是……揉臟了…不過因為是新一哥哥！所以被揍多少次我都愿意…只要能搶回來…我就…我就……！"

"你瞧！我用膠帶把它們貼的和以前一模一樣，新一哥哥不要生氣好不好……請……請和我一起去看…看電影吧………"語氣逐漸示弱了起來，不因為別的，他看見工藤新一眼神中殘留著一絲無耐，這就不難解釋了。

工藤新一沒有說話。和黑羽快斗相識到現(xiàn)在，算得上有一年多的樣子，如果要說最吸引他的是哪一點，毋庸置疑，便是那無時無刻都水光粼粼、皎潔如月光般柔和的瞳孔，與胖乎乎的臉頰。那仿佛能裝下一切的汪洋大海，用來形容黑羽簡直再適合不過了，他的笑容可以化解所有悲哀和傷痛，所以感到很安心。

"…吶，黑羽，如果我以后拋棄了你，你會記恨我嗎？"

"……………哥，哥哥？哈哈…開玩笑的吧………你在說些什么呀？怎么突然就……"

瞧他那認(rèn)真的表情，一切都盡顯冰涼的棱角。讓人冷不丁的回憶起，現(xiàn)實總是殘酷的，會有離別、仇恨、甜蜜、酸澀、苦痛。黑羽手中的電影票不經(jīng)意間從指縫間溜走，伴隨著陣陣蕭瑟寒風(fēng)飄落在一片碩大的金黃梧桐葉身下，他一臉呆滯地盯著對方的臉頰，嘴張開了些許，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

"黑羽，原諒哥哥吧。"

工藤新一轉(zhuǎn)身背對著黑羽，瞇上雙眼開始醞釀接下來的破碎情緒。他刻在骨子里的明白，院長從來不會欺騙自己，他是個很現(xiàn)實的人，所以從不拿現(xiàn)實開玩笑。

突然，就在自己轉(zhuǎn)過身準(zhǔn)備開始施展隱藏良久的演技做個了結(jié)時，一束開的艷麗的向陽花被推搡在了工藤的臉上，那輕柔的質(zhì)感令工藤新一聳動了下身軀，他沒有在受驚后一把撥開花束，只是微笑著開口道：

"不希望我走？"

"嗯！"

哪知這奶聲奶氣的一聲"嗯"摻雜著黑羽哽咽的嗚咽聲，那滴淚水像是一粒珍珠般啪嗒一聲落在地板上轉(zhuǎn)瞬即逝，委屈巴巴的用兩團(tuán)小肉手用力從地上鉆起那兩張褶皺的電影票，隨后便像個沒事人似的用鼻尖觸碰對方的鼻尖，打氣似的小聲說著：

"哥哥要振作起來呀！"

那便是自己十分如收藏寶石般珍視黑羽快斗這小家伙的原因，即便他早就知曉，黑羽從自己剛進(jìn)入心理咨詢室的那刻便一直趴在門外仔細(xì)地偷聽，他也不明白，究竟是神經(jīng)上的哪股沖動讓他在見到黑羽的一瞬間就硬氣了起來，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是想要逞英雄，表明自己不是冷冰冰等待看戲的旁觀者？"

"真是愚蠢的想法，連自己因伙食不夠原因而性命難保。"

"不，他值得被珍惜，我愿意賭上偵探的性命去守護(hù)這個幼小的心靈，是他讓我感受到了做偵探的意義。"

不過都是些被歲月封存靈魂軀體的記憶閃現(xiàn)罷了。

工藤新一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審視著窗外的陽光，隨后視線冷冷落在自己打著石膏的左腿上。昨日的燭光晚餐，黑羽表現(xiàn)的異常溫柔，細(xì)心的為自己挑選好家中最干凈整潔的黑色西裝和淺綠色領(lǐng)結(jié)帶，點上亮堂的燭火，餐前看自己的眼神多了絲曖昧，餐后碗筷輕拿輕放，沒有曾充斥著的執(zhí)念。

又是那個房間。

"…………究竟是因為什么……？"心中逐漸對這個問題有了些許猜測："……就只是為了讓我愛上他，或者是為了復(fù)仇而折磨我？"

這短暫的幾日內(nèi)，他努力復(fù)刻著提現(xiàn)木偶乖巧的模樣：學(xué)著用最溫順的語氣回應(yīng)快斗的句句措辭，在對方遞來溫?zé)岬氖澄飼r輕聲感謝，黑羽在練習(xí)給自己做飯不小心被切到手指，也仍舊細(xì)心的為他包扎好傷口。

經(jīng)歷的不曾是痛苦與絕望，黑羽想讓自己屈服于他。

眼見對方眼里的偏執(zhí)一點點松動也沒有一絲想要沖破牢籠的欲望，已經(jīng)吸取了前兩次的教訓(xùn)，無法再做到袖手旁觀、獨自行動。直到剛才，黑羽突然拖著腮幫子在思考些什么，語氣緩慢地輕聲道：“回到從前吧。"

"？"

"嘖！彈我腦瓜干什么？

"看哥發(fā)呆的樣子很可愛。"

"有事說事，別悶著打啞迷。"

"………………天氣不錯，昨天答應(yīng)過的，帶你逛商場。"

啊，計劃通。

心臟在胸腔里止不住的瘋狂跳動，他等這一刻太久太久……哪怕僅有三天，每過一分鐘，都令他感到度日如年，似是下一秒就要失去知覺。新一垂下眼瞼掩去眼底的驚濤駭浪，豆大的汗滴浸濕了雪白的襯衫，指尖卻因為用力過猛從而掐進(jìn)了掌心深陷入了進(jìn)去。

"這次絕對不能被他一眼察覺，你總是死路一條，得先在心中擬定個合適的計劃，得慎重…再慎重……"

黑羽在衣柜前生疏地挑揀著合適合工藤的衣服，背對著他的身影擋住了大半扇窗戶的光線。泛著一臉花癡的服務(wù)生小姐姐臉紅心跳地蹦上前去主動為面前這位內(nèi)搭高領(lǐng)黑色毛衣、外搭卡其色風(fēng)衣的俊朗帥哥獻(xiàn)殷勤，沒有一個熟悉的目光是在注視著自己。他的心思飛快掃過試衣間的房門——虛掩著，像一個誘惑的陷阱。他重操舊業(yè)似的努力計算著距離，計算著快斗轉(zhuǎn)身的時間差，甚至能聽到自己一股腦將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

"叮鈴鈴一一一！"

電話鈴聲不切實宜的響起，黑羽的高大身軀微微一怔。他事先用余光撇向站在身后等待試穿的哥哥平安呆在原地，隨后緊皺眉頭地接通電話：

"快斗，好久不見了。"

"…………………………"

"怎么了？在電話那頭悶著不說話，是我打擾你了嘛………抱歉。"

"………………老爸。"

即便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強烈的理智感讓工藤新一無法遵循軀體上的躁動不安。"不行，現(xiàn)在還不能跑，怎么辦……得想個辦法從這個地方掩人耳目的繞出去，他跑的非常快，我又身上綁著繃帶腿上裹著石膏，他不用幾步就能抓住我…"

"叮咚一一！親愛的旅客們朋友們，大家上午好~！非常感謝各位乘坐我們新推出的utS 307號旋轉(zhuǎn)電梯試用版，該憑證在測驗階段，您帶給我們的初次體驗經(jīng)歷十分寶貴，在此祝愿各位擁有愉快的一天~！"

"電梯嗎………有了！"

他拖著裹滿石膏的傷腿用盡全力地放輕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一一一依靠那每隔一分鐘便響一次鈴的電梯語音包走到直升梯離開。幸運的是，石膏與地面摩擦發(fā)出的輕微聲響被黑羽翻找衣物的聲音所掩蓋，就這樣順利地挪到電梯門口，仿佛迎接他的是短暫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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