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小太監(jiān)“意外”落井后，鳳儀宮內(nèi)外看似一切如常，甚至比往日更加平靜。
蕭煜辰依舊每日往返于宣政殿與鳳儀宮之間，只是林清婉敏銳地察覺到，他留在宮中的時間似乎更長了些，那些需要出宮巡視或親自處理的事務，大多交給了心腹臣子。
他雖未明言，但那無聲的陪伴與偶爾掃過宮墻的銳利眼神，都透著他心底未曾放松的警惕。
林清婉也愈發(fā)謹慎。
她不再讓云岫或陳烈進行任何可能打草驚蛇的調(diào)查，只讓他們?nèi)绯．斨担裢饬粢鈱m人間的閑談碎語和各宮用度的細微異常。
她自己也仿佛徹底沉靜下來，每日里不是看書習字，便是專心縫制孩兒的小衣，偶爾對著賬冊，也只是略略翻看，不再深究。
然而，在她沉靜的表象之下，心思卻愈發(fā)清明。
她開始更加留意太后那邊的動靜，并非通過探查，而是通過一些最尋常不過的渠道——比如，永壽宮每日領(lǐng)取的食材份例，索要的香料種類，甚至丟棄的藥渣（雖極難查到，但并非全無痕跡）。
她將些看似毫不相干的瑣碎信息默默記在心里，如同拼圖一般，試圖拼湊出那深宮佛堂之下的真實圖景。
這日，蕭煜辰批閱奏折間歇，抬眼便見林清婉正對著一本藥膳食譜微微出神，指尖無意識地輕點著書頁上一味名為“朱欒”的香料。
“在看什么？”他放下朱筆，走到她身邊。
林清婉回過神，將食譜遞給他看，語氣帶著幾分尋常的好奇：
“臣妾在看安神補氣的藥膳方子，見這‘朱欒’倒是常見，許多方子里都提到它性溫，能理氣解郁。只是臣妾記得，太后娘娘似乎不喜此物味道，永壽宮的膳食里從不出現(xiàn)，連熏香都避著呢。”
蕭煜辰接過那本尋常的民間食譜，目光在“朱欒”二字上停留了一瞬，眸色漸深。
他并未立刻說什么，只是淡淡“嗯”了一聲，將食譜遞還給她，轉(zhuǎn)而問起晚膳想用什么。
林清婉便也從善如流地岔開話題，仿佛剛才真的只是隨口一提。
然而，當夜，蕭煜辰便召來了太醫(yī)正。
“朱欒？”太醫(yī)正捻須沉吟，“此物確實性溫，常用于理氣寬中。但……其性亦散，若與某些活血化瘀之藥同用，劑量掌握稍有偏差，便可能……沖撞固攝之效。于常人無礙，但于有孕之婦，尤其胎像需穩(wěn)者，則需極為謹慎。”
蕭煜辰坐在燈下，半張臉隱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若是長期微量沾染呢？”
太醫(yī)正神色一凜：“長期微量……雖不至立刻見效，但潛移默化，恐會逐漸損及母體根本，使其氣血漸虧，生產(chǎn)之時便易……力竭血崩！”
他猛地跪倒在地，“陛下！可是娘娘……”
“朕只是隨口一問?！笔掛铣酱驍嗨曇袈牪怀鱿才?，“今日之事，不得外傳?！?/p>
“老臣明白！”
太醫(yī)正退下后，殿內(nèi)陷入死寂。
蕭煜辰獨自坐在案前，指尖一下下敲擊著桌面，眸中寒芒閃爍，如同淬毒的冰刃。
朱欒……太后厭棄此物……長期微量……
幾個零碎的詞語在他腦中碰撞、組合，勾勒出一條陰毒至極的暗線。
他不是沒想到太后會有動作，卻未料到竟是如此迂回隱蔽的手段！若非清清偶然提及……
他猛地攥緊了拳，骨節(jié)泛白。
胸腔中翻涌的暴戾殺意幾乎要破體而出，卻被他強行壓下。
此刻發(fā)作，毫無證據(jù)，只會打草驚蛇。
他深吸一口氣，再抬眼時，已恢復了平靜。
起身走向內(nèi)室，林清婉已然睡下，呼吸均勻，手還無意識地搭在小腹上。
他站在榻邊，凝視了她許久，目光復雜至極。
有后怕，有滔天的怒意，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慶幸與激賞。
他的清清，竟在不知不覺間，于細微處窺見了如此致命的玄機。
他俯下身，極輕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動作珍重無比。
翌日開始，鳳儀宮的一切用度查驗變得更為嚴格隱秘。
所有食材、香料、藥材，乃至熏香、筆墨，皆由蕭煜辰最信任的暗衛(wèi)親自經(jīng)手，查驗無誤后方能送入。
他甚至以皇后喜靜為由，逐步更換了鳳儀宮外圍一批不甚緊要的宮人，換上的皆是背景干凈、與各宮關(guān)聯(lián)甚少的新面孔。
林清婉感受到這份無聲無息卻密不透風的守護，心中安定，卻也更加警惕。
她依舊不動聲色，甚至在某日蕭煜辰狀似無意地問起她近日可還看到什么有趣的方子時，她只笑著搖頭，說近日貪睡，都沒怎么看書了。
她選擇將某些發(fā)現(xiàn)埋在心里。
并非不信任他，而是深知他性情暴烈，若知曉更多，恐會按捺不住，反而落入對方圈套。
她需得等待，等待一個能一擊即中的時機。
秋去冬來，第一場雪悄然而至。
林清婉的產(chǎn)期愈發(fā)臨近，身子也愈發(fā)沉重。
蕭煜辰幾乎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政務，終日陪在她身邊，眉宇間的焦灼一日勝過一日，比當年面對千軍萬馬時還要緊張。
這日雪后初霽，陽光正好。
蕭煜辰扶著林清婉在殿廊下緩緩散步賞雪。
她穿著厚厚的貂裘，整個人裹得像只圓潤的雪團子，臉頰被寒氣凍得微紅，卻帶著淺淡的笑意。
“慢些走，當心腳下?！笔掛铣降氖直鄯€(wěn)穩(wěn)地托著她的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臨大敵。
林清婉看著他緊繃的側(cè)臉，忍不住輕笑：“陛下，臣妾只是有孕，不是瓷娃娃。”
“在朕眼里，沒什么比你們母子更珍貴?！笔掛铣秸Z氣嚴肅，目光掃過她高聳的腹部，那里面的小生命似乎感應到父皇的緊張，調(diào)皮地動了一下。
兩人同時感受到了那有力的胎動，相視一笑，空氣中彌漫著溫馨而期待的氣息。
然而，這份溫馨并未持續(xù)太久。一名內(nèi)侍匆匆而來，面色凝重，在蕭煜辰耳邊低語了幾句。
蕭煜辰臉上的柔和瞬間凍結(jié)，眼神驟然變得冰冷銳利，周身散發(fā)出駭人的戾氣，但很快又被他強行壓制下去。
他揮退了內(nèi)侍，轉(zhuǎn)頭看向林清婉時，已恢復了平靜，甚至帶上了一絲輕松的笑意：
“前朝有些瑣事，朕去去就回。你累了便回殿內(nèi)歇著，莫要著涼?！?/p>
林清婉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卻絲毫不顯，乖巧點頭：“臣妾知道，陛下快去快回?！?/p>
她看著蕭煜辰大步離去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如山，卻透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山雨欲來的肅殺之氣。
她扶著廊柱，緩緩走到視野更好的地方，望向?qū)m門方向。
只見一隊身著異域服飾、風塵仆仆的人馬，正被御林軍引領(lǐng)著，朝著宣政殿而去。
為首的使者手中，似乎捧著一卷明黃的……國書？
林清婉的心猛地一跳。
邊關(guān)……又起波瀾了嗎？
她下意識地撫上劇烈跳動的心口，那里不是因為擔憂國事，而是因為一種突如其來的、強烈的不安預感。
風雪，似乎又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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