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秋日溪流般平緩地向前流淌,偶爾泛起小小的漣漪。
林知夏逐漸適應了大學的學習節(jié)奏。每天教室、圖書館、食堂、宿舍四點一線,規(guī)律卻充實。她偶爾會在校園里遇見傅之恒——在擁擠的食堂角落他獨自安靜用餐的側影,在清晨的林蔭道旁他背著包快步而過的背影,或者在大型公共課上,他永遠坐在最后排,低著頭看自己的書,偶爾才抬眼看一眼黑板。
每一次不期而遇,都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心湖,漾開細微的波紋,但很快又復歸于平靜。他們再沒有過交談,甚至連眼神交匯都很少。那張寫滿詳解的活頁紙被林知夏小心地收在筆記本夾層里,像一個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
周五下午,是社團招新的“百團大戰(zhàn)”。校園中心的主干道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攤位,五彩繽紛的海報、喧鬧的音樂、熱情洋溢的學長學姐,將秋日的午后渲染得熱火朝天。
林知夏和蘇曉冉挽著手,好奇地在人流中穿梭。動漫社、街舞社、辯論隊、志愿者協(xié)會……令人眼花繚亂。
“知夏,你想加什么社團?”蘇曉冉拿著一疊傳單,興奮地問。
“我還沒想好,”林知夏笑笑,目光掠過一個個攤位,“看看有沒有比較感興趣的。”
走到一段相對安靜的區(qū)域,這邊的社團似乎更偏向學術和技術類。機器人協(xié)會、天文社、數(shù)學建模小組……
然后,林知夏的腳步頓住了。
在一個不算起眼的攤位后,她看到了一個絕沒想到會出現(xiàn)在這里的人。
傅之恒。
他坐在一張折疊桌后,身后掛著“物理社”的簡易海報。與其他攤位的門庭若市相比,他這里顯得格外冷清。他本人似乎也毫不在意,正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攤在桌上的一本厚厚的外文書,一只手還無意識地把玩著一支看起來價格不菲的金屬鋼筆。
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低垂的眼睫和專注的側臉上跳躍。周遭的喧囂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開,他自成一個小世界。
林知夏的心跳又不爭氣地加快了。
“哇,傅之恒哎!他居然是物理社的?”蘇曉冉也注意到了,壓低聲音驚呼,“走走走,去看看!”
林知夏幾乎是被室友半拖著過去的。
越是靠近,她的腳步越是遲疑。傅之恒完全沉浸在書里,絲毫沒有注意到攤位前來了人。
蘇曉冉大膽地拿起桌上的一份宣傳冊翻了翻:“學長,物理社平時都做什么呀?”
傅之恒這才抬起頭。他的目光先是掠過蘇曉冉,然后,落在了她身后半步的林知夏臉上。
他的眼神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停頓,但快得讓人無法捕捉。隨即,他放下鋼筆,語氣平淡地回答蘇曉冉的問題:“小組討論、專題講座、偶爾做些實驗項目?!?/p>
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周圍的嘈雜。
“難嗎?對大一新生友好嗎?”蘇曉冉繼續(xù)問。
“有興趣就不難?!备抵愕幕卮鹧院喴赓W,甚至有點…硬邦邦的,完全不像是在招新。
林知夏忍不住想笑,又趕緊忍住。果然是他的風格。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里放著幾張空白的社團申請表,旁邊是那支他剛放下的金屬鋼筆。
鬼使神差地,她小聲開口:“學長,我想了解一下…”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對物理的興趣僅限于必修課水平,加入物理社似乎并不是個好主意。
傅之恒的目光轉向她,深邃沉靜,帶著一絲詢問。
“我…”林知夏騎虎難下,硬著頭皮拿起一張申請表,想先看看內容緩解尷尬。
然而,就在她拿起申請表的同時,胳膊不小心碰到了桌面上一個不知誰留下的半瓶礦泉水。
瓶子晃了一下,傾倒。
??!”林知夏低呼一聲,手忙腳亂地去扶,但還是晚了一步。
瓶蓋似乎沒蓋緊,清澈的水流迅速涌出,瞬間漫過桌面,淹沒了那幾張空白的申請表,也波及到了傅之恒放在一旁的那本外文書和鋼筆!
“對不起對不起!”林知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慌忙抓起旁邊一疊宣傳單想去吸干水,腦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完蛋了三個字。
傅之恒的反應極快。他幾乎是立刻站起身,一把拿起了那本明顯價格不菲的外文書,迅速甩掉上面的水珠,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然后,他看到了那支被水浸濕的鋼筆。筆身還好,但筆尖似乎沾了水,可能在紙上洇開了一小片墨漬。
林知夏也看到了,內心的懊悔和尷尬達到了頂點?!皩Σ黄?,學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的書和筆…”
傅之恒沒說話,先是仔細檢查了一下書的封皮和內頁,確認只是邊緣有些濕濡,問題不大。然后,他拿起那支鋼筆,抽出幾張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筆尖和筆身。
他的動作專注而細致,仿佛那支筆是什么珍貴的物件。
林知夏僵在原地,手足無措,臉熱得能煎雞蛋。蘇曉冉也在一旁幫著用紙巾吸桌子上的水,一邊小聲安慰她:“沒事沒事,擦干就好了。”
好一會兒,傅之恒似乎確認了他的筆安然無恙,這才抬起頭,重新看向一臉闖了大禍表情的林知夏。
她的眼睛因為著急和羞愧顯得格外濕潤明亮,像受驚的小鹿。
他沉默地看了她兩秒,就在林知夏以為他要冷著臉讓她離開或者說出什么責備的話時,他卻只是淡淡地開口,聽不出什么情緒:“沒事。”
就…沒事了?
林知夏愣住。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桌上那幾張濕透報廢的申請表,又補充了一句:“表濕了,還有。”
意思是,申請表濕了沒關系,他那里還有備用的。
他的反應太過平靜,反而讓林知夏更加無地自容。她寧愿他責備她兩句。
“真的非常抱歉…”她又小聲說了一遍,聲音里滿是愧疚。
傅之恒沒再回應她的道歉,只是彎腰從桌子下面的紙箱里重新拿出一小疊干爽的申請表,放在桌上沒有被水波及的地方。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林知夏臉上,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極輕地抬了下下巴,指向她一直捏在手里的那張之前拿起的、此刻邊緣也有些濕漉漉的申請表。
“那張,”他說,“可以填?!?/p>
林知夏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手里那張幸運地只濕了一角的申請表。
所以…他的意思是,濕了的表不能用了,但她手里這張還能用,讓她…填了它?加入物理社?
這算是一種…另類的原諒和…邀請?
蘇曉冉在一旁悄悄捅了捅她的胳膊,擠眉弄眼。
林知夏捏著那張微濕的申請表,看著傅之恒已經重新坐下,拿起他那本濕了邊的書小心地攤開晾著,側臉依舊沒什么表情,仿佛剛才那場小意外從未發(fā)生。
她心里的慌亂和尷尬,奇異地被他這種過分冷靜的態(tài)度撫平了一些。
她低頭看著申請表上“物理社申請”幾個字,又看看眼前這個顯然對招新毫無熱情、只在乎自己書和筆的社長。
最終,她輕輕吸了口氣,從筆筒里拿出一支公用的簽字筆。
“好…那我填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