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檐下溫酒
又過三年,太微宗的石階被六童踩得發(fā)亮。宋朝安的鐵劍換了霜刃,練劍時(shí)能劈開階前的晨霧;江聽瀾的傘骨裹了銀邊,雨天撐開,傘下能容下兩個人并肩走。
這年冬至,商雪川搬了壇新釀的青梅酒,放在廊下溫著。六個孩子圍坐成圈,陸知闕正用算盤算今年藥圃的收成,算珠噼啪響,算到“姜照晚采了三百株薄荷”時(shí),姜照晚突然從袖里摸出顆糖,丟進(jìn)他算盤里:“算錯了,是三百零一株?!?/p>
陸知闕低頭扒拉算盤,果然漏了角落那株——去年林逐風(fēng)騎鳥踩壞的那株,竟是被姜照晚悄悄補(bǔ)栽活了。云不渡敲著木魚笑:“慈悲?!苯胀砥乘谎?,把毒經(jīng)往懷里攏了攏,書頁間掉出片曬干的薄荷,綠得發(fā)亮。
林逐風(fēng)已能穩(wěn)穩(wěn)站在青羽背上,那鳥兒長到半人高,羽色如翠玉。他從鳥背跳下來,手里攥著串野山楂,分給眾人:“山后摘的,酸。”宋朝安咬了一顆,酸得瞇眼,江聽瀾遞來塊蜜餞,指尖擦過她的手背,像落了片輕雪。
商雪川把溫好的酒倒進(jìn)小杯,每人遞了一杯——都是無酒勁的甜釀。他舉杯時(shí),檐角的冰棱正巧滴下水珠,落在杯沿:“明年開春,帶你們下山趕集?!?/p>
六雙眼睛亮起來。宋朝安捏著酒杯笑:“能買新劍穗嗎?”江聽瀾望著她:“我給你刻個木劍墜?!绷种痫L(fēng)拽著青羽的羽翅:“能坐船嗎?”商雪川點(diǎn)頭:“都能。”
十一、山下風(fēng)色
開春時(shí),商雪川真帶他們下了山。集市比話本里熱鬧,叫賣聲、車馬聲混在一起,林逐風(fēng)扒著青羽的脖子看,眼睛瞪得溜圓。
宋朝安被個賣糖畫的攤子吸引,攤主正用糖稀畫鳳凰,她站著看了半晌,江聽瀾悄悄付了錢,把一只糖做的小劍塞給她:“比桂花糖硬?!彼舆^來,糖劍晶瑩剔透,竟和她的霜刃有幾分像。
陸知闕拉著云不渡鉆進(jìn)書鋪,翻到本《算經(jīng)》,蹲在地上就看。云不渡在旁敲木魚,聲音輕得像怕吵到他,卻在書鋪老板遞來熱茶時(shí),先端給了陸知闕。
姜照晚在藥攤前停住,攤主正擺弄一株紫花,她皺著眉說:“這是‘醉仙藤’,配錯了會有毒?!睌傊縻读算?,仔細(xì)看了看,果然拿錯了品種,忙謝她。她沒說話,卻把攤主送的一小包甘草,悄悄塞進(jìn)了林逐風(fēng)的兜里——那孩子剛才看別人吃甘草糖,咽了好幾下口水。
傍晚坐船渡河,船槳攪著春水,漾起碎金。宋朝安坐在船頭,江聽瀾撐著傘替她擋夕陽,傘骨上的“負(fù)雪”二字被曬得暖烘烘。林逐風(fēng)趴在船邊看魚,青羽鳥站在他肩頭,偶爾用喙理他的頭發(fā)。
商雪川坐在船尾,看著六個孩子的背影,手里轉(zhuǎn)著那串銅錢。船娘問:“是您的徒弟?”他笑:“是逆徒,也是軟肋。”
十二、雨打青瓦
夏末鬧了場暴雨,山門前的溪水漲了水,沖斷了架在溪上的木橋。商雪川帶著弟子修橋,六童也跟著忙——陸知闕算木料長短,云不渡幫著遞釘子,姜照晚采來防滑的草藥鋪在橋面。
宋朝安和江聽瀾負(fù)責(zé)搬石板,石板沉,她走得踉蹌,江聽瀾總把重的那頭往自己這邊挪。雨打在他的傘上,噼里啪啦響,他卻總把傘往宋朝安那邊斜,自己半邊肩膀都濕了。
“傘歪了?!彼纬舱f。他搖頭:“沒歪?!彼焓职褌阃普?,雨水順著傘沿滴在兩人手背上,涼絲絲的,卻沒人縮手。
林逐風(fēng)騎著青羽鳥,在橋上空飛,喊:“師父!那邊有根木頭要沖跑了!”青羽鳥俯沖下去,用喙叼住木頭,竟真把它拖回了岸邊。商雪川笑著點(diǎn)頭:“青羽通人性,逐風(fēng)也長大了。”
橋修好時(shí),雨停了。夕陽從云縫里漏出來,照得橋面發(fā)亮。六個孩子坐在橋邊,腳伸進(jìn)溪水里,溪水涼悠悠的。陸知闕數(shù)著水里的石子,云不渡敲著木魚唱經(jīng)文,姜照晚把草藥編成小環(huán),套在林逐風(fēng)的手腕上。
宋朝安摸出塊糖,是下山時(shí)買的,硬糖,她掰成兩半,一半遞給江聽瀾。這次他沒接,直接湊過去咬了一口,糖渣落在嘴角,她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觸到他的臉頰,燙得像剛曬過的傘骨。
商雪川站在橋那頭,看著他們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輕輕嘆了口氣——這六童的鋒芒,早悄悄裹了層軟意,像青瓦上的雨,落得急,卻也溫得很。
十三、舊物新痕
臘月初七又至,太微宗的雪落了整夜。六個孩子在階前掃雪,宋朝安的劍穗斷了線,銅錢串散落在雪地里,江聽瀾蹲下來幫她撿,指尖凍得發(fā)紅,卻把每枚銅錢都擦得發(fā)亮。
“我給你換根新線?!彼f,從袖里摸出根紅繩,是下山時(shí)特意買的。他把銅錢串好,替她系在劍穗上,紅繩在雪地里晃,像團(tuán)小火焰。
云不渡的木魚裂了道縫,是前幾日幫陸知闕抬算盤時(shí)磕的。陸知闕把自己的暖玉算盤遞給他:“先拿這個當(dāng)木魚敲?!痹撇欢尚χ鴵u頭,從懷里摸出塊棉布,把木魚裹好:“裂了也響,心誠就好。”
姜照晚的毒經(jīng)掉了頁,是講“桃花解毒”的那頁,她正蹲在雪地里找,林逐風(fēng)騎著青羽鳥飛來,嘴里叼著那頁紙——鳥兒竟把它銜回了巢里,小心地鋪在草上。姜照晚接過紙,輕輕摸了摸青羽的頭,第一次笑了,嘴角彎得像月牙。
商雪川把新鑄的小劍分給他們,宋朝安的劍上刻了“朝安”,江聽瀾的傘柄裹了劍鞘木,陸知闕的算盤鑲了銅邊,云不渡的木魚配了紫檀座,姜照晚的毒經(jīng)換了新封皮,林逐風(fēng)的銅錢串多了枚新的,刻著“家”字。
“師父,”宋朝安突然問,“您當(dāng)年說我們是逆徒,為什么?”商雪川望著階下的雪,輕聲道:“因?yàn)槟銈円叩穆?,未必是太微宗的路。但只要你們想走,山門永遠(yuǎn)開著。”
雪落在六個孩子的肩頭,他們相視而笑,眼里的光比雪還亮。舊物上的新痕,像極了故事里的伏筆——那些初雪時(shí)的相遇,早成了往后歲月里,拆不開的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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